第十二章:人彘


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不朽。

昆侖玉棺舉世獨(dú)有,只葬君王,據(jù)說葬于玉棺能萬年不朽,羽化登仙。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齊聲高呼:"請君三思,皇陵玉棺,豈可葬入罪妃?"

"昆侖玉棺是您百年后的棺槨,到時(shí)您又該葬在何處?"有大臣高聲詢問。

慕羽琛薄唇淺笑,望著懷里的女子,"朕會(huì)與她合葬!"

"那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才是您的結(jié)發(fā)妻子,皇上,此舉于禮不合,您要三思!"

慕羽琛抬起鳳眸,目光越過滿地大臣,望向被剝?nèi)ゼ抟碌乃螠\淺。目光冷凝,泛著清冷月光,"朕的結(jié)發(fā)妻子在朕懷里!她不是!"

在他絕情冷酷的目光下,宋淺淺渾身冰冷,手腳止不住顫抖,哪怕她用盡了手段也沒能贏過宋傾晚。

她這一世都只是宋傾晚背后的影子,現(xiàn)在宋傾晚終于死了,可她還是輸了……

"皇上……"滿地大臣還想進(jìn)言。

慕羽琛冷若利劍的目光掃過城門前,冷肅的聲音在風(fēng)中回蕩,"朕意已決,誰敢多說一言,殺無赦!"

慕羽琛解下腰間佩劍刺入石磚,搖晃的劍身吞吐寒氣,跪了滿地的文武百官終無人再開口。

為了一個(gè)叛臣之女,關(guān)入冷宮的廢妃,慕羽琛竟要起玉棺,殺朝臣……他已是瘋了!

這一夜驚魂,本該記入史書,卻被人有意掩埋。

只留下寥寥數(shù)句--冬月十四,承乾門陡起天火寓意不詳,琛帝取消封后大禮,宋皇后受驚染病至此長居安淺宮,再不復(f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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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軍連夜從皇陵中運(yùn)來昆侖玉棺,棺槨通透,由整塊無瑕碧玉雕琢而成。

慕羽琛站在棺槨前良久,忽然對跪地不敢動(dòng)的工匠,緩聲道:"在這里刻上朕和宋傾晚的名字。"

工匠大駭,哆嗦良久才敢抬頭,看向負(fù)手而立的冷漠君王,"皇上……您萬壽無疆!現(xiàn)在就刻上名字,乃是大忌!"

一襲明黃龍袍的君王站在燈影下,白發(fā)垂肩,似乎一夜已老去,背影蕭索。

他抵唇輕咳,啞聲自語:"萬壽無疆……才是最大的折磨!刻上去吧,阿晚怕黑,朕陪著她。"

工匠不敢再問,心里存了疑惑,當(dāng)今皇后姓宋,名淺淺。

而刻在玉棺上的并非皇后的名字……皇帝對宋皇后盛寵,天下皆知,難道只是謠言嗎?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卻不知孤寡帝王亦有情深,他一世的情只給了一個(gè)人。

她死了,他也跟著迅速蒼老,白發(fā)蒼蒼。

工匠退下后,慕羽琛溫柔小心地抱起牙床上的人,她滿身血污已被洗凈,換上了大紅色的嫁衣。

唇邊輕淺安寧的笑容,仿佛還在等她的良人從祁連山回來,娶她為妻。

"阿晚,我就在你身邊,你怎么舍得一直沉睡?你看看我呀!"他俯身,抵著她冰涼額頭,一滴淚從羽睫滴落,滑入她青絲中。

描眉點(diǎn)唇,一樣不落。

慕羽琛將懷中女子伏在膝前,如新婚燕爾,為自己心愛的妻子梳妝。

"阿晚別動(dòng),讓我將這一筆畫完。"修長指尖扶正女子面容,批閱奏章,開疆?dāng)U土的這雙手,輕顫生疏地為她描眉。

女子眼睛緊閉,雪白的松花粉也蓋不住她臉上的灰敗。

她已經(jīng)死去多時(shí)……

而抱著她的人,仿若聞不到腐朽氣味,感覺不到她身上寒冷,待她亦如生前。

太監(jiān)推開門,跪下道:"皇上,宋氏已經(jīng)帶到。"

慕羽琛不曾抬頭,指尖抵在唇間,做了個(gè)噤聲手勢,"阿晚容易驚醒,不要嚇著她。"

太監(jiān)一愣,起身后無聲嘆息,他壓低聲:"奴才將宋氏帶進(jìn)來。"

宋淺淺被太監(jiān)重重一推,摔入殿內(nèi),許久楚楚可憐地叫了一聲"羽琛……"

琉璃宮燈下,慕羽琛為懷中女子梳發(fā),刻著桃夭的木梳,一下一下輕柔滑過她的青絲。

半晌得不到回應(yīng),宋淺淺站起身,尖利大喊:"她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你寧愿對著死人,也不肯看我一眼?"

尖利悲涼的嗓音在大殿回蕩。

終于,慕羽琛緩緩抬首,涼若碎雪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去祁連山救朕的不是你,背朕回軍營的不是你,為朕引毒的不是你,愛朕這么多年的不是你!為什么……朕的阿晚死了,你還活著?"

"哈哈……"面對慕羽琛的質(zhì)問,搖晃站著的宋淺淺忽然大笑,凄厲的,悲涼的,"斷情蠱,能斷情。沈璃還是騙了我!你沒有忘掉她,也沒有愛上我。慕羽琛你為什么要記起一切?讓我陪你白頭偕老不好嗎?"

"不……記起一切后,朕本該死,還是阿晚救了我。阿晚的血可以解百毒,我的身上曾有過她的血!那一夜的人是阿晚,不是你!宋淺淺你的嘴里沒有一句真話!"慕羽琛捏緊手中木梳,手背青筋顯露,俊顏因慍怒而猙獰可怕。

"不是我……又如何?我這么做,有何錯(cuò)?"宋淺淺笑著,眼淚滑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愛了你十年!你的眼里只有宋傾晚,祁連山我也去了,我也想救你??善业侥愕娜耸撬蝺A晚!"

宋淺淺頹然跪倒在地,仿佛所有的力氣被抽盡。

這么多年的愛戀,處心積慮,只是一場空……

記憶悠悠蕩蕩,她想起剛進(jìn)藥香谷時(shí),她跟在宋傾晚后面,見到了白衣寧靜,藥香繾綣的沈璃。

他坐在百花叢中飲茶,恍若謫仙。

她從未見過這樣干凈的人,可是就是這樣純澈干凈的人,還是選了宋傾晚為弟子。

她不甘心!從小到大,她只是宋傾晚的影子,暗淡無光,被所有人忽視輕賤。

沈璃對她說:"我之所以選晚晚,并非她的資質(zhì)在你之上。晚晚心無雜念,眼眸通透。而你想要的太多,遲早有一日會(huì)被自己的欲望拖入深淵。淺淺,你好自為之。"

她不信沈璃的話,可是這番話還是應(yīng)驗(yàn)了!

慕羽琛涼薄鳳眸,一瞬不瞬死死絞著她,"你的嫉妒不甘,害死了阿晚,害死了我和她的孩子!"

勃發(fā)的怒氣,引得滿殿宮燈搖晃,光影明滅。

換做旁人,早不敢喘息。而宋淺淺還在笑,她癡笑著抬手撫上小腹,"羽琛,我也曾有過你的孩子!我和宋傾晚有什么不一樣?"

"閉嘴!"一聲怒吼,慕羽琛如一只被激怒的狂獅,"你的孩子不過是你自私報(bào)復(fù)的工具!宋淺淺你不愛任何人,你愛的是你自己!"

"因?yàn)檫@個(gè)孩子,朕差點(diǎn)用阿晚孩子的心頭血來救你!宋淺淺你口口聲聲的愛,讓朕惡心!"

空蕩大殿,風(fēng)從四面八粉涌來,只有冷,無盡的寒冷。

更冷的是慕羽琛沒有溫度,漆黑如夜的目光,要將她碎尸萬段。

她十年的愛戀,換來的只是他的惡心……

明知道他的心里住著別人,可她不甘心,總想為自己掙一回。不然,這一世她活得有什么意義?

明知燭火會(huì)燒盡一切,只為片刻溫暖,也要撲進(jìn)去,撲進(jìn)去……

她剛進(jìn)宋府時(shí),宋傾晚坐在秋千架上,身后跟著成排婢女,她身上穿得云錦耀眼得如同天邊云彩。

而她只是個(gè)見不得光的私生女,養(yǎng)在勾欄骯臟的地方。她自小跟著妓子母親討生活,食不飽腹,衣不暖身。直到她娘親病死了,她才被宋家接回去,只認(rèn)作義女。

在宋家,只有宋晚傾待她好,將她當(dāng)作親妹妹。

她進(jìn)宋家的那一日,宋晚傾從秋千架跑下,拉住她的手,"你就是我的新妹妹?我終于有伴了!你喜歡什么,告訴我。"

"我要你頭上簪花……"

那簪花是用孔雀翎織成,整個(gè)西夏也只有幾朵,宋傾晚沒有猶豫,將簪花插在她凌亂的長發(fā)間。

正巧,宋家二公子宋沉燁練兵歸來,他看見這一幕后,將年幼的宋傾晚遠(yuǎn)遠(yuǎn)抱走,留下一句,"別碰她,她臟!"

她恨宋家所有人,但一點(diǎn)也不恨宋傾晚,如果慕羽琛沒有出現(xiàn)……

后來她李代桃僵成了皇后,將宋家所有人送入地獄。

宋家人腰斬的那一晚,她點(diǎn)亮了安淺宮內(nèi)所有的蠟燭,瘋狂大笑。她終于可以走在陽光下,再?zèng)]有嘲笑她的卑賤,她血脈骯臟。

這一生她活得辛苦,只有不擇手段,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有何錯(cuò)?

慕羽琛將懷里女子,輕輕放入玉棺內(nèi),而后執(zhí)劍走到她的面前。

宋淺淺望著他,眼中毫無懼意,迎向他的劍尖,"殺了我吧!死在你的手里,或許能換得你記住我。"

慕羽琛卻笑了,笑得殘酷絕情,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語:"死太容易,朕不會(huì)讓你去打擾阿晚安寧。況且殺你,只會(huì)臟了朕的手。"

"阿晚經(jīng)歷過的痛,朕要你嘗千倍萬倍!朕還會(huì)保留你的位分,你還是朕的皇后……來人將宋氏帶下去,做成人彘!"

人彘--

斷去手足裝入壇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淺淺瞪大杏眸,驚慌失措,她還是怕了,"慕羽琛你不能這么殘忍!"

"朕殘忍?"他輕勾起薄唇,白發(fā)掩映下,笑得蒼涼寂落,"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買通天牢護(hù)衛(wèi),故意放走沈璃,讓他救走阿晚。你算準(zhǔn)朕在一怒之下,會(huì)殺了他們兩個(gè)。是你間接害死阿晚,徒留朕活于世間……這才是真正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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