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亦舟,南風(fēng)城最大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安宇集團的長子,遇到沈未湘的那一年他16歲。
陳亦舟的母親在三年前自殺離世,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陷入到了無盡悲痛的陰影深淵之中,只能通過食物來發(fā)泄內(nèi)心的情緒,所以遇到沈未湘的時候他正好130斤,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胖子,同時也是一個五官清秀,眉眼精致的另類胖子。
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的父親,安宇集團董事長陳安宇便與秘書再婚,次年生下次子陳亦澤,后來,陳亦舟便主動提出要轉(zhuǎn)校,搬去“霧冬”,和外婆住,也就是在那里,南風(fēng)八中,邂逅了沈未湘,在最青春懵懂的歲月里,在廣袤的空間和無限的時間中,她成了他的救贖。
(2)
在市中心最為繁華的地段里,一幢具有歐式風(fēng)情的精致別墅,坐落在蒼翠樹木的掩映之中,四面高高的墻壁在柔軟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影,穿過寬敞冷清的長長走廊,一眼便能望見極盡奢華的大廳,繁復(fù)的燈飾發(fā)出的冷冽光亮。
此時陳亦舟正從富麗堂皇的二樓樓梯緩緩走下來,手里提著一個母親生前出行帶的青木色皮箱,陳安宇且早已在樓下等候多時,他個子不太高,戴著一副價格不菲的金屬邊框眼鏡,凌厲的眼神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豺狼,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威震莊嚴(yán)的王者氣質(zhì),他的身后,則站著幾個身著黑色西服,戴著墨鏡,身材魁梧的保鏢。
“你真的決定好了?”
陳安宇上下打量一眼兒子的行裝,掏出一只雪茄,抽了起來。
“嗯!決定好了!”
陳安宇深吸了一口氣,從容平靜的臉上,夾雜著幾分憂愁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會,默默注視著眼前不遠(yuǎn)處那棵粗壯,被風(fēng)吹落一地黃葉,只??葜Φ南阏翗?,然后對陳亦舟說,“行,那我讓劉姨陪著你去,好照顧你,你外婆也老了,需要人陪,你到那里,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說!”
“嗯!我知道了……”
陳亦舟面無表情的拿起皮箱上了車,對眼前這個極盡奢華富麗的家,沒有絲毫留戀,直到車子緩慢的驅(qū)離了后花園,駛出了石砌的拱門外,陳亦舟打開車窗,把臉伸到玻璃面前,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凝重的表情之上,才有了一絲笑意。
“少爺,你為什么執(zhí)意要搬去和老夫人一起住呢?我看老爺已經(jīng)好幾天悶悶不樂了。”
說話的人是劉姨,從陳亦舟出生開始,便一直照顧著他,在陳亦舟的心里,也早把她視為親人。
陳亦舟看著窗外逐漸遠(yuǎn)去的高大建筑,說,“其實,有時候,我看著爸爸,簡菲阿姨和弟弟,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總是會想到媽,感覺那里已經(jīng)與我格格不入了,那里看似是天堂,其實對我來說是一種束縛著的痛苦,你能懂嗎?劉姨。”
劉姨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舟舟啊,又想媽媽了?”然后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
“老爺這些年對老夫人一直挺好的,每個月都有派人去看她,給她送錢,也有說過要把她接來住,但是老人家習(xí)慣了自己的生活,一直不肯?!?/p>
劉姨繼續(xù)說道,“其實,老爺也有他的難處,況且太太的離世,他也很痛苦,舟舟,你也要多多理解你爸爸?!?/p>
“我知道,劉姨,我只是跟我自己過不去罷了,你放心,沒事?!?/p>
劉姨欣慰的笑了笑“好孩子,一切都會過去的?!?/p>
陳亦舟的外婆聽聞外孫要搬來和自己住,蒼老憔悴的臉上瞬間洋溢起了久違的笑容,從早晨醒來就一直不停忙碌著,打掃塵封已久的次臥,上街買菜,陳亦舟到外婆家時,天已經(jīng)慢慢暗沉了下來,落日的余暉灑在老舊的閣樓上面,風(fēng)輕輕刮著,盡顯溫柔美好。
外婆一直在門口的木凳上呆坐著,眺望著遠(yuǎn)方,直到看到載著陳亦舟的車慢慢駛?cè)胄∠?,便從凳子上慢慢的站了起來,向陳亦舟不停的揮動著雙手。
“我的大孫子,外婆好想你咯?!标愐嘀蹚能嚿舷聛?,外婆便一把拉住了他,把她擁入自己的懷里。
“外婆,你身上還有小時候我最愛聞的味道呢?!?/p>
外婆摸了摸陳亦舟的頭,“又長高了呢,我的乖乖,你媽媽還在的話,得多開心呢?!?/p>
然后外婆悲傷的流下了幾滴淚。
“別哭啦,外婆,以后我會陪你的!”
陳亦舟用手輕輕擦去外婆眼角的淚。
“還是我大孫子好,走,外婆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和燒鵝呢?!?/p>
然后她伸出雙手,打算替孫子提那個青木色的皮箱子。
劉姨一把向前先提起了箱子,說,“這就交給我吧,老夫人,以后呢,我和舟舟就陪你住下了?!?/p>
(3)
張洇清的小吃鋪,第一天營業(yè),效果比大家預(yù)測的都好,沈未湘放學(xué)后,便早早的就去店鋪里幫忙。
“媽,我就說,你的手藝那么好,生意肯定不錯,來,你去忙其他的吧,我來洗碗?!?/p>
“不用啦,湘湘,你去好好學(xué)習(xí)去就好,你林叔叔剛打電話回來說,今天值班,不用等他吃飯,那等會你去喊南南過來,我給你倆做碗面應(yīng)付著吃。”
“那行,我回去喊他去?!?/p>
沈未湘穿過寧靜的小巷,走過馬路對面,看到林一南正在二樓的陽臺上面,背靠著低矮的陽臺圍欄,仰著頭向外伸延出去,盯著馬路邊上一棵枯枝梧桐樹上的黃葉。
“哥,你干嘛呢,我媽喊咱倆過去吃面呢?!?/p>
沈未湘在陽臺下面對著林一南喊道。
此時林一南塞著耳機,正沉醉在自己安靜狹小的世界里,根本沒有聽到沈未湘的叫聲。
見林一南沒有回應(yīng),沈未湘便走進(jìn)家門,向二樓陽臺走去。
沈未湘輕輕的走到了林一南身邊,與他并肩靠在陽臺的圍欄上。
“你……”
沈未湘剛張口要說話,林一南突然把靠近沈未湘右邊的耳機從自己的耳朵里拿出來,輕輕的捋了捋沈未湘耳旁的碎發(fā),將耳機塞到了沈未湘的右耳里。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回憶的畫面,在蕩著秋千,夢開始不甜?!?/p>
耳機里傳來陣陣清脆的男聲,整個世界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
16歲少女的心動,是耳機里不能說的秘密。
此時倆人都沒說話,靜靜的看著梧桐葉被風(fēng)吹落,從耳邊飄到馬路上,看著余暉的暮色帶著一種詩意的浪漫,慢慢下沉,云變成一抹薄霧。
“你今天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怕嗎?”
林一南突然開口說道。
“什么?”
沈未湘轉(zhuǎn)過頭,便與林一男的目光對視上了,然后她又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你……你說籃球場?那是因為,你是我哥??!我不希望別人那么說你,況且他真的很過分,我又沒惹他,他還故意要用籃球砸我,被打是他活該!”
“可是那樣很危險你知道嗎!我是男生!我們男生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可以解決,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受到傷害?!?/p>
“嗯?”
沈未湘把頭轉(zhuǎn)回去,看著林一南。
“你,怕我受傷啊?你在擔(dān)心我嗎?”
“我……我……才沒有好吧!我就是不希望以后人家說我,被欺負(fù)了,還靠女人還擊哎?!?/p>
林一南支支吾吾的回答著,其實他內(nèi)心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就是擔(dān)心沈未湘,擔(dān)心她受到傷害,他想保護(hù)她,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在掩飾著自己,用刻意的不在乎,來掩藏自己的在乎。
年少時候的愛總是那么別扭奇怪,明明喜歡,卻總是要說不喜歡,明明在乎得要命,卻偏偏嘴硬的說不在乎,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總是缺少了一些面對自己的勇氣,而等我們有了勇氣以后,才后知后覺,有些人,已經(jīng)消失在了燈火闌珊處。
“哦……歌還挺好聽,走,我媽讓咱倆去吃面呢!”
沈未湘把耳機從耳朵里取出,遞給了林一南,然后走在了前面。
(4)
陳亦舟到外婆家的那一夜,他睡在用紅磚和水泥砌成,屋頂是白色的平房里面,雖然沒有了昔日奢華的居住條件,卻異常溫馨和舒適,他聞著從窗戶飄進(jìn)來的的幾盆金邊瑞香的淡淡幽香氣味,慢慢的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他想到臨睡前外婆對他說的,在學(xué)校為人處事要低調(diào),這樣才能交到真朋友,此刻,他開始對明天的校園生活充滿了期待。
(5)
張洇清很晚才從商鋪出來,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沈未湘也一直沒睡,呆在房間里,心里猶豫不決,她仔細(xì)聽著隔壁母親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后忐忑不安的向母親房間走去。
“媽,睡了嗎?我想和你說點事。”
沈未湘輕輕敲了敲張洇清的房門。
“進(jìn)來吧,怎么了?湘湘,還不睡?明天還要早起上學(xué)呢?!?/p>
張洇清看著沈未湘穿的還是兩年前那件灰白色,不夠暖和的睡衣,此刻,她的內(nèi)心一陣苦楚,感覺是自己拖累了女兒。
張洇清拉著沈未湘坐到了自己的床邊。
“湘湘啊……跟著我這么個媽,真是委屈你了?!?/p>
她拉著沈未湘的手,眼眶濕潤的說了起來。
“你別這么說,媽,我已經(jīng)沒了爸,只剩你這么一個親人了,不管多難,我們都會挺過去的,媽。”
張洇清欣慰的笑了笑,然后說
“今天啊,媽純賺了300多塊呢,雖然是小本生意,但是薄利多銷嘛,我想再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給你林叔叔租金了,之后呢,在慢慢給你攢上大學(xué)的錢?!?/p>
張洇清邊說邊憧憬了起來“等我們湘湘上了大學(xué),就是大姑娘咯,你爸知道得多開心呢~”
此時已是半夜的寒冬,沈未湘看著張洇清頭上的細(xì)絲汗珠,和眼角突然冒出的那幾條沉重的魚尾紋,她突然內(nèi)心一陣感傷起來,或許去不去冬令營,和那擔(dān)心被嘲諷受傷的淺薄自尊心,此刻,真的沒那么重要了。
“對了,你要找媽媽說什么呢?湘湘,趕緊說完,回去睡吧。”
沈未湘從床邊站了起來,笑了笑“沒什么,媽,我就是想和你說會話,那你早點休息吧,我回房間了。”然后向門口走了去。
(6)
沈未湘和陳亦舟的初次相見,原本是在一節(jié)枯燥乏味的數(shù)學(xué)課上,只見校董老頭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對著數(shù)學(xué)老師招了招手,然后數(shù)學(xué)老師便迅速的帶上教材撤走了,隨后校董便帶著一個眉目清秀的胖子,走進(jìn)了教室。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班里新來的同學(xué),叫陳亦舟,以后就是咱二班的學(xué)生了,大家要多多照顧新同學(xué),一起進(jìn)步?!?/p>
顧念坐在沈未湘的后面,然后用筆頭戳了戳她的背,輕聲的說道。
“我看這位同學(xué)來頭不小啊,湘湘,你什么時候見過校董親自帶著轉(zhuǎn)學(xué)生來的?”
顧念打量了一下陳亦舟,繼續(xù)說,“你看,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羽絨服,你知道多少錢嗎?那可是外國貨,大幾千呢……”
“你小點聲!別被聽到了!”
隨后校董掃視了一眼教室,對著陳亦舟說,“你看,你想坐哪里?你自己挑?!?/p>
陳亦舟看了一眼教室,把目光留在了沈未湘前面,因為她前面正好有一個輟學(xué)留下的空位。
“我就坐那里吧?!?/p>
陳亦舟用手指了指沈未湘前面空著的課桌,然后走向前去坐了下來。
此時兩個懵懂青澀的少男少女并沒有過多的交集,她們都在等待著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在青蔥平淡的年華里綻放出一朵最絢爛的花來。
陳亦舟剛坐到座位上,班里幾個最愛惹事的男生便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然后眼神隨意的朝陳亦舟所在的方向瞟過來,像在預(yù)謀一場惡作劇。
課間休息的時候,陳亦舟的座位上便圍滿了人,有的是像顧念一樣,出于對新同學(xué)的好奇和關(guān)心,而有的則是出于對一個胖子的嘲諷和戲弄。
“你好??!同學(xué),我叫顧念,坐你后面的后面,以后你有什么對新環(huán)境不了解的都可以問我?!?/p>
顧念看著陳亦舟,笑嘻嘻熱情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繼續(xù)說“你這件羽絨服很好看哎,我一直很喜歡,但是很難買哎,還是最新款?!?/p>
陳亦舟平日里一直是一個比較孤僻喜歡獨處的人,同時又被陳安宇保護(hù)得很好,所以他也沒什么要好朋友,當(dāng)他看到顧念正主動和他示好成為朋友,他心里想,反正我有好多件不同款式的,她要喜歡的話,要不我送她一件,話到嘴邊,剛要開口,他又把吞了回去,他再次想起外婆說的,在學(xué)校,凡事要低調(diào)。
“我這件,其實是假貨啦。”
陳亦舟對顧念說,“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是我這件是我在小商店買的?!?/p>
“???是嗎?”
顧念一把向前摸了摸衣服,然后說,“我怎么感覺你這件就是真的吧,質(zhì)感都不同哎?!?/p>
陳亦舟趕忙撤開了話題,從包里抓出一把巧克力,然后擺放在了桌上,“這個還挺好吃的,你們要吃的話,自己拿吧?!?/p>
“這個巧克力,我怎么都沒見過啊?!?/p>
“嗯~香味很濃郁哎,不是一般的巧克力吧,湘湘,你要吃嗎?”
顧念轉(zhuǎn)過頭看著沈未湘說。
沈未湘此時正在用心做著課后筆記,“不吃啦,我牙不好,你吃吧。”
“我說,胖子,你都那么胖了,還吃??!”
此時班里那幾個最愛惹事的男生來到陳亦舟的課桌上,雙手交叉抱在一起,放在胸前,不屑的看著陳亦舟。
純真的陳亦舟并不知道對方是來找茬的,還天真的把桌上的巧克力拿了幾個,遞給對方。
“娘炮才吃巧克力吧,我說胖子,去小賣鋪給我們買幾瓶汽水唄?!?/p>
陳亦舟這才感到一股敵意正向自己襲來,他并不知道他們?yōu)楹螘ψ约河心敲创蟮某梢?,然而惡意原本來自于?nèi)心深處的妒忌。
“要喝自己買去!我請你。”
陳亦舟從衣服口袋里隨手掏出幾百塊扔在了桌上。
“哎呦,我說,胖子你還挺有錢的嘛?!?/p>
其中一個男生說道,然后向前拿起了桌上的錢。
隨后他又站在陳亦舟的前面,手拿著錢,不斷用錢敲打著桌子一角。
“如果,我就是想讓你去給我買呢!”
陳亦舟抬起頭不屑的瞟了他一眼。
“你做夢呢!”
看見陳亦舟的反駁,帶頭挑釁的男生,突然漲紅了臉,氣急敗壞的提起他的書包,甩在了地上,然后想著對陳亦舟進(jìn)行一番語言侮辱。
“哎呦,你這胖子脾氣還不太好啊,我說,你這出去,多丟我們二班的臉,你以后啊,別說你是二班的學(xué)生?!?/p>
陳亦舟沒有說話,咬著牙,捏著拳頭,眼神凌厲的盯著他,此時他并不想惹事,也不想讓陳安宇知道自己被欺負(fù),他要證明,離開他的庇護(hù),他也能過的很好。
對方繼續(xù)挑釁道,“怎么?想打我?。颗肿?,不服氣?”
這時正安心做著作業(yè)的沈未湘,突然重重的丟下手里的筆,砸在了桌上。
“我說你們是不是有毛?。啃峦瑢W(xué)他怎么惹你們了?你們?yōu)槭裁淳褪且獙λM(jìn)行攻擊呢!”
“你管的著嗎?我什么時候和你說話了?”
沈未湘從桌上起身走到鬧事的男生面前,神情淡漠,目光像冬日里的湖水,散發(fā)著冷冽的氣息,然后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句,“你可別忘了,剛才是校董送他來的教室,你最好收斂一點!”
男生的臉色突然慢慢暗沉了下來,他不屑的把手里的錢給陳亦舟桌上扔了回去,然后不服氣的坐回到了自己的桌位上。
陳亦舟看著眼前這個替自己解圍,清秀,眼眸清澈,似有一股淡淡倔強氣質(zhì)的女同學(xué),心里一股暖意,他伸出了右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對沈未湘說,“謝謝你,同學(xué),我叫陳亦舟,以后請多關(guān)照?!?/p>
沈未湘也伸出左手,與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碰了碰,“沒事,我叫沈未湘,坐你后面,我吧,就看不得他們欺負(fù)新同學(xué)的樣子,以后你和顧念我倆玩,看誰欺負(fù)你!”然后把少年被扔在地上的書包撿了起來,輕輕拍了拍灰塵,遞給陳亦舟。
就這樣,一種不知名的情愫在少年的內(nèi)心不斷激蕩著,猶如一縷溫暖而又含蓄的光,映照在他那布滿陰霾的冬日天空上。
最后一節(jié)課上,班主任開始讓班長拿著報名登記手冊,一桌桌的去收取冬令營的報名費。
其他同學(xué)都滿心歡喜的把兜里早已準(zhǔn)備好的錢掏了出來,平整的擺放在桌上,只有沈未湘沉默無言,平靜的看著語文教材,她已經(jīng)做好了不參加的準(zhǔn)備,只是內(nèi)心還在糾結(jié),不知道該如何向老師以及全班的面開口,去將自己僅有的自尊敞露于空氣中。
正當(dāng)班長漸漸逼近,要收取到她那一桌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xiàn)在了教室門口。
“報告!老師,我……我找一下沈未湘?!?/p>
大家不約而同的抬起了頭,看向了教室門口,只見林一南正氣喘吁吁的站立在門口,眼里飽含笑意的看向沈未湘的座位。
“啊……我的天哪,是林一南?!?/p>
“他,他來找沈未湘干嘛啊?!?/p>
此刻教室瞬間變得鬧騰起來,女生們七嘴八舌的的輕聲議論著。
沈未湘漲紅了臉,不敢與他對視,他不知道林一南突然到來的原由,內(nèi)心有些忐忑。
“安靜!”
年輕的班主任用黑板擦拍了拍講堂上的課桌,然后向門口走了去,“你不是高三的嗎?你找沈未湘做什么?”
林一南用左手輕輕摸了摸后腦勺,“我……我是沈未湘的鄰居,她早上報名費忘帶了,她媽媽讓我給她送來……”
然后便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平整的四百塊遞給了沈未湘的班主任。
“我先走了,老師再見!”
沈未湘看著林一南的背影,竟有些想哭,仿佛內(nèi)心深處最黑暗隱秘的角落,被人用手電筒給照了一束光進(jìn)來,讓那些陰暗潮濕的角落,得以春暖花開。
“我的天……你這是拿了小說女主的劇本嗎?沈未湘,林一南竟然來教室給你送錢!如果是我,我估計當(dāng)場暈倒……”
顧念在沈未湘的身后自顧自的說著……
其實沈未湘心里很清楚,母親并不知道冬令營的事情,這四百塊錢,一定是林一南主動給她湊的,她突然意識到,她欠林一南的夠多了!
陳亦舟看著眼前的場景,心里竟有些不快,此時,一顆關(guān)于在最青蔥美好的歲月里,朦朧的一種純粹的對異性喜歡的種子正在悄無聲息的播種著。
(7)
吃午飯的時候,顧念主動提出了讓陳亦舟和沈未湘她倆一起。
她們?nèi)瞬⒓缍凶咴谌ネ程玫挠迫恍〉郎?,顧念好奇的問陳亦舟,“你以前是哪個學(xué)校的?怎么會突然轉(zhuǎn)來我們班呢?!?/p>
“我……我以前在斯維亞學(xué)院。”
“什么?”
顧念大聲反問道。
“你以前竟然在全市最牛掰的斯維亞學(xué)院?那里不是有錢都進(jìn)不去嗎?”
“噗……”
沈未湘正喝著水,突然因為驚嚇,嘴里的水不自覺的噴了出來,然后說,“我去,那你還真的是落難的王子了?!?/p>
“沒有啦,其實是因為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要逃離出來,所以我現(xiàn)在回來和我外婆一起住?!?/p>
顧念說,“那看來,以后得你罩著我和湘湘啦?!?/p>
“怎么會,明明是你兩在替我解圍,你看剛剛,很搞不懂,他們幾個為什么要那樣對我呢。”陳亦舟說著,不自覺的臉上露出失落的強笑。
沈未湘把身子往他那邊傾了傾,輕輕的碰了碰他,“別理他們,他們幾個就是看你是校董帶來的,看出你身上富家公子的氣質(zhì)了,所以他們嫉妒你呢,別難過?!?/p>
陳亦舟說,“是不是因為我比較胖?所以他們不喜歡我?。 ?/p>
沈未湘向前輕輕捏了一把陳亦舟臉頰上突出來的肉,說,“怎么可能!你看你肉嘟嘟的臉蛋多可愛呢,嘻嘻?!?/p>
16歲少年的臉,瞬間通紅……
(8)
那時沈未湘并不知道發(fā)生在陳亦舟身上的故事,她以為他就是一個有錢叛逆的富家公子罷了,明明擁有那么多她奢望的他卻輕而易得的東西,卻不知道珍惜,直到那一節(jié)體育課上,她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所遭受過的不屬于他那個年紀(jì)的生命之重。
(9)
天陰沉沉的,滿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云,寒風(fēng)從教學(xué)樓中穿梭而過,嗚嗚咽咽的嘶吼是它腳步的回聲,沈未湘,顧念,陳亦舟三人,從空蕩的操場走過,只見體育老師早已等候在此,他身著藏藍(lán)色的沖鋒衣,脖子上掛著一個小而精致的哨子,站在只剩幾片枯黃枝干的大樹下,風(fēng)吁吁刮著,吹過他的頭頂,僅剩不多的頭發(fā)更顯稀疏凄涼。
顧念打了個冷顫,搓了搓手,說,“這體育課是非上不可嗎?你看他,頭上那幾根毛,都要吹沒了……”
沈未湘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噓!你小點聲,被他聽到了,非罰你跑五公里不可?!?/p>
陳亦舟沒有說話,像是靈魂出竅一般,眼神呆滯的看著不遠(yuǎn)處,烏云籠罩著天空,黑壓壓一片,像是一場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突然體育老師吹響了哨子,散落在操場各個角落里的學(xué)生都向他靠攏了過來。
“這節(jié)課呢,大家先去操場各自跑五圈,跑完之后呢,大家自行安排,去吧!”
同學(xué)們都不情愿的慢悠悠的,拖著沉重的身體向操場走去。
陳亦舟,顧念,沈未湘三人并排站在起跑線上,沈未湘看了眼陳亦舟,不放心的問,“陳亦舟,五圈你能跑嗎?要不和老師請個假?!?/p>
陳亦舟咬了咬牙,眼神堅定的看著前方,“沒事,我試試,誰讓我平時那么不喜歡運動?!?/p>
就在她們?nèi)藷嵬晟?,要向前跑去,體育老師突然走了過來,對陳亦舟說,“你就不用跑了,你去器材室把排球隨便收一下?!?/p>
“哦,好的,老師?!?/p>
“那我先去了,等會過來找你們?!?/p>
然后陳亦舟一個人向器材室走去。
顧念看著逐漸遠(yuǎn)去的陳亦舟,的背影,說,“不是吧,連跑步都不用,有錢人的生活這么爽的嗎?”
沈未湘說,“你不也一樣,有錢人家的小孩,別抱怨了,趕緊跑吧,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比缓笙认蚯芭芰巳?。
不一會,班上那個特別愛惹事總和陳亦舟過不去的那個男生,在陳亦舟走了不久之后,就和體育老師請了假,說要上廁所,一開始沈未湘并沒在意,直到她和顧念兩人跑完了五圈之后,陳亦舟還沒有從器材室回來,她瞬間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就在這時,天空像裂開了一道口子,電閃雷鳴,狂風(fēng)呼嘯黑蒙蒙一片,隨之一陣暴雨傾瀉而下。
同學(xué)們瞬間從操場上瘋狂奔跑撤離,顧念拉著沈未湘的手,在暴雨中向教室奔去。
沈未湘對顧念說,“你先去!我去看看陳亦舟怎么還沒回來?!?/p>
“你說什么?雨太大了,我聽不見!”顧念向前跑著,把衣服脫下來,想要擋在她和沈未湘的頭上。
“你先去教室,我一會就來?!鄙蛭聪鎸︻櫮钫f道,然后轉(zhuǎn)身跑向了器材室,與顧念背道而馳。
而此時的陳亦舟,正一個人窩在漆黑的器材室一角,他聽著外面的暴雨傾瀉,以及天空不停發(fā)出陣陣撕裂的雷鳴,他雙手緊緊捂著耳朵,身體不停發(fā)抖,臉上露出痛苦,害怕的表情。
原來他被班里那個與他作對,跑步的時候趁機說要去上廁所的男生,報復(fù)性的反鎖在了器材室里面,此時器材室漆黑一片。
他想起了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在這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母親關(guān)閉了房間里的所有燈,反鎖了門,然后用鋒利的刀片,朝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殘忍的割去,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倒在了浴缸的血泊之中,他被嚇得發(fā)抖,瞬間暈了過去,13歲的少年,第一次親眼見證了母親的離世,在此后留下了一些應(yīng)激障礙癥,只要一個人所處在打雷,閃電,暴雨這樣的極端天氣之下,他都會蜷縮一團,全身發(fā)抖的抽搐著。
沈未湘到器材室的時候,已經(jīng)全身濕透了,她看到器材室的門被反鎖著,心想會不會陳亦舟已經(jīng)回了教室,但內(nèi)心還是一陣嘈雜,然后她便在器材室周圍轉(zhuǎn)了一圈,透過灰暗的窗戶,她看到陳亦舟正無助的卷縮一團,在排球柜旁小聲抽搐著。
“陳亦舟,你沒事吧?你怎么了?”沈未湘焦急的站在窗戶門口問道。
只見陳亦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用雙手緊緊捂著耳朵。
沈未湘又回到了器材室門口,她原本想著告訴體育老師,找他幫忙,但是雨越下越大,體育老師估計也回了宿舍,況且,她并不知道陳亦舟發(fā)生了什么,很是焦急,她顧不了那么多,然后她拿起了器材室一旁的一個石頭,用力的砸向了器材室的門,不一會,她就把鎖砸開。
“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沈未湘跑到陳亦舟的身旁,蹲了下來,細(xì)心的安慰關(guān)懷。
突然陳亦舟一把鉆進(jìn)了沈未湘的懷里,嘴里不停抽搐重復(fù)道,“我好怕。”
此時的他就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貓,讓人無限憐惜。
沈未湘一時不知所措,輕輕抬起手,摸了摸陳亦舟的頭,“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了?”
“我媽,我媽就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離開的……”
然后陳亦舟吞吞吐吐的和沈未湘說起了母親的離世,原來陳亦舟的母親,在生下他弟弟后的一個月,由于弟弟患上了罕見病,不久便夭折了,母親因此患上了嚴(yán)重的產(chǎn)后抑郁,陳安宇又忙于工作,疏忽了妻子,后來母親便在痛苦中了結(jié)了自己。
陳亦舟第一次把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不愿袒露給外人的心結(jié),第一次說給了沈未湘,這代表沈未湘于他而言,不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賦予了一層于年少來說最特別的存在。
沈未湘聽完之后,出于朋友的關(guān)心和對他遭遇的同情,心疼的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沒事了,沒事了,你看,雨快停了,一切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一天,對陳亦舟來說,沈未湘便成了他的救贖,在之后漫長的青蔥歲月里,也依舊是。
體育課是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沈未湘和陳亦舟剛從器材室出來時,天空已經(jīng)放晴,下課鈴也響了起來,校園里瞬間變得沸騰,沈未湘和陳亦舟一起向校門走去,此時,沈未湘在陳亦舟的心里,變得與眾不同了,他知道,這不再是單純的友誼。
年少時候的喜歡就是這么的純粹,可能是一個眼神的交匯,肢體不小心的碰觸,或是剛巧那天,那個人就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襯衫,站在陽光下,你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沒有任何原因的,瘋狂的迷戀上了,那樣的讓人心生向往,那樣的讓人魂牽夢縈。
此時陳安宇給陳亦舟配的司機早在校園門口等候多時,他倆剛走出校門,車上便下來了一個人,是劉姨,他看見陳亦舟的頭發(fā)凌亂,衣服也濕了一角,眼角還有淚痕,焦急的上前詢問,“少爺,你這是怎么了?”
然后趕緊從車?yán)锬贸隽艘患路陉愐嘀凵砩?,“你看你,穿得那么少,老爺知道,又該?zé)怪我,沒照顧好你了。”
陳亦舟拿下了身上披著的衣服,他并不想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劉姨,然后他把衣服遞給了沈未湘,“今天,謝謝你,趕緊穿上吧,別感冒了?!?/p>
“哦……我,不用了,我沒事,你穿吧。”沈未湘并沒有接過衣服,然后轉(zhuǎn)過身向停放自行車的位置走去,“我先走了,拜拜?!?/p>
“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明天見?!比缓笏^也沒回的,向陳亦舟揮了揮手。
一旁的劉姨看著沈未湘的背影,好奇的問,“這女孩是誰?。可贍斶@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嗎?”
陳亦舟看著她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點了點頭,說,“嗯。是很要好,很特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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