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在這片林子里迷了路,始終找不到出口。
竹林外那座莊園明明不久前還近在眼前,忽一下就不見了。悅耳的鋼琴聲也消失了,那只能說話的鳥也不見了,風(fēng)颼颼地吹著……
“蕊小姐,你還在嗎?”他朝天空試著喊一聲。
沒有回應(yīng)。
“喂,姑娘,我走的方向?qū)?”
林間只有風(fēng)的聲響。
桐感到不太對勁,林子靜得詭異,但只能提著膽繼續(xù)向前走。他對這個世界毫無頭緒,搞不清楚自己是誰,連自己名字都記不起來了,一直走下去說不定會有答案。
竹子一會兒茂密一會兒稀疏,他剛走出一片光斑灑下的小道,隨即又步入更加昏暗的叢林中??諝獬睗?、陰冷,四周都是昆蟲的嘶鳴聲。他有些眩暈,有一種走進了森林迷宮的感覺,記不清楚自己在這片竹林里走多久了。
這種時候千萬不要去糾結(jié)時間,他告誡自己,凡事扯上時間只會讓人更焦慮。他撿起腳下的泥土在一根竹竿上做下記號,可怎么走也沒繞回到做記號的地方。
莫非那個女孩是個騙人的妖精……唉,打住,別多想了,走吧,就這么走吧,我得趕緊走出去,腳軟算什么,累算什么,只要我一直走下去,妖精也帶不走我。
可前路撲朔,他走得頭暈?zāi)X脹、身心疲憊,實在走不下去癱倒在地上了,這時,一群排成一字型的大雁飛越頭頂。
“別怕,一直往南走……”他想起趕路時那只鳥說的話。
“往南走?!蓖┠钜痪?,爬起來朝那群大雁飛行的方向再次邁開腳步。走了很久終于看見一壘高高的土臺出現(xiàn)在竹林的盡頭。他雙手揪住土臺上的粗草,雙腳伸進泥土里,一點一點往上爬。松土掉進眼睛里,他痛得直眨眼睛。泥濘黏糊糊附在手上、臉上、衣服上,他全身除了后背滿是泥。然而這嫩草和泥土的芬芳讓他感到甘甜,他爬呀爬,使勁兒爬,又有一群大雁飛過頭頂,他更來干勁,終于最后一腳蹬了上去。
他感到心里一陣解脫,使勁抖抖衣服,手背刮刮眼角上的泥,睜開紅腫的眼睛,那座精致整潔的莊園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他眼前一亮,這可真是一座漂亮的莊園!坐落在一片廣袤開闊的谷地,背面是連綿低矮的山丘,正面一條清澈的小河悠悠流淌著。青山綠水、花草簇擁,仿佛世外桃源。他跳下一個矮坡,興奮地朝莊園走去。
“社畜,站??!”一個聲音叫停了他。
桐回過神,見小河下游一座木橋邊倚著幾個人。
“社畜,你他媽簡直中頭等獎了知道不!”一個留山羊胡頂著寸頭的男人向他走來,“你怎么才過來,我們等了好久,咦,你怎么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哪兒見過?”
“我們見過嗎?”桐仔細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沒有半點印象。
“去,先別管了,那女的見到?jīng)]?”
桐不明所以愣了愣。
“你干嘛叫人家‘社畜’?!睒蜻呉粋€女人說:“怎么看也是位30好幾事業(yè)有成的男士了吧。用這么老掉牙的詞歧視別人不好吧?!迸艘活^黑發(fā),臉蛋很耐看,身著寬大的T恤衫和牛仔短褲,身材略顯胖,但還多少能見女性身材的曲線美。她身旁還站著兩個男人,中間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大,雙手似乎被另一個人押在背后。
“不是嗎?嗬,瞧別人這身立挺的西裝,我得叫他貴爺咯,你說是吧,貴爺,快告訴咋們,那小姑娘你見到?jīng)]?”男人問。
桐見這男人身材著實高大,高出自己一個頭,腦門兒也很大。他還摸不著頭腦,吞吞吐吐地說:“你是指讓一只鳥和我說話,給我領(lǐng)路的一個女孩嗎?”
男人大鼓著眼睛忙點頭。
“我還沒見到她?!蓖┱f,“她是誰?還……還有你們是誰?我中什么獎了?”
“我說貴爺,你就為大家揭開謎底吧?!蹦腥斯首鞒羁嗟谋砬榛仡^向自己的同伴示意,隨即猛地轉(zhuǎn)身,膝蓋重重頂在桐的左邊肋骨上。桐剎時捂腹跪地。
“我沒時間給你解釋,你個傻缺你算個啥。裝哪根蔥?我讓你好好回答,你到底見沒見到和你說話的女人?”男人對著跪地不起的桐一陣罵咧,“給我老實點,你們到底什么關(guān)系?她給了你什么信息?”
桐盯著男人的靴子,雙眼發(fā)紅,微微抬頭注意到這男人的腰身別有一桿手槍,怒上心頭,他恨不得立馬搶過手槍朝這男人的腦袋崩一槍,他發(fā)覺自己似乎非常熟悉手槍,熟悉得已快跟它合二為一了!這無緣無故的沖突激起的憤怒驅(qū)使他有了殺人的沖動。他一把抽出男人腰上的手槍往男人的臉上直悶一桿子去,右腳順勢支出絆倒男人。男人“阿”一聲倒地,臉上多了一個被砸出了血的小窟窿。桐用槍指著男人……但他終究沒有扣動扳機。
“媽的誰呀你?一上來就動手!”桐像木工一口氣把釘子錘入厚木板一樣,十分解氣地說。
男人慢慢雙手拄地,晃了兩下頭,一只手摸到臉上濺出血的窟窿?!坝蟹N”,他惡狠狠嚷一聲,跳起來準備大打出手。
“好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掐滅了男人劍拔弩張的架勢。桐也被這一聲鎮(zhèn)住了,這才注意到遠處還有第四個男人,雙手拄著下巴坐在莊園里一條長椅上。
桐仔細看過去,莊園那頭坐落有一棟兩層樓高的大房子,北歐風(fēng)三角形屋檐呈對稱狀,蓋在蛋黃色的石墻上,房頂?shù)耐咂黄{色,悅目賞心。房子二樓有兩間房朝向這邊,一間開著觀景窗,一間緊閉窗戶。房子后面有一個籬笆圍起來的小花園,艷紅色、粉紅色、玫紅色的鮮花盛開。房子四周也被花草環(huán)繞,正面有一棵高高大大的楓樹,那個男人就坐在楓樹下一條長椅上。
他不緊不慢朝桐這邊走來,走上木橋,走過小河,站到幾個人中間,說:“抱歉,我們不是來找事的,我的部下粗魯了點,請你原諒?!?/p>
眼前這男人身型均稱,身穿酒紅色方格子襯衫和黑色亞麻布長褲,中長發(fā),劉海往后梳理整齊,下頜一圈蓄著淺淺的絡(luò)腮胡。
“槍能還給我們了嗎?”男人攤開手說。
桐見狀,左手撐著脹痛的腰腹,好一會兒才多少不情愿地把槍交給男人,說:“告訴我這到底什么情況?!?/p>
男人不緊不慢把手槍遞給山羊胡男人,說:“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想知道,不久前招呼你去見她的一個女孩子你見到?jīng)]? ”
“沒有。我根本不認識她。她要我穿過身后那片竹林……”桐邊說邊回頭指了指說?!白屛襾磉@里找她,喏,那邊不是她房子嗎?她不在?”
“她不在那棟房子里了。”男人說。
“啊?她去哪兒了?”
“這正是我們想從你身上弄清楚的?!蹦腥苏f,“總之我們來晚了,她不見了?!?/p>
見桐沒有立即回應(yīng),男人思索一會兒,眼神變得尖銳,問道:“你在哪里認識這個女孩的?”
“我不認識她,見都沒見過她?!?/p>
“她沒給你什么信息或者暗示?好好想想?!?/p>
“沒有。什么都沒有,也沒覺得她給過我像是暗示的什么東西,只是感到她有些不可思議。她讓我來見她現(xiàn)在又不在,奇怪的不只有你們。我現(xiàn)在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誰,為什么來到這里,可以的話我反倒希望你能多少告訴我一些,就當(dāng)交個朋友幫個忙。”桐說。
“誰他媽和你交朋友,你算老幾!”山羊胡男人在一旁插話道。
“胡安?!蹦腥宿D(zhuǎn)過身,眼珠子一動不動瞪著山羊胡男人,“下次我和別人說話你再上來打斷試試?”
山羊胡男人默然看向腳上的皮靴。
“去!”另一個站橋邊的年輕男人提高嗓門兒道,“老大,這哥們兒看起來也記憶斷片兒,和我當(dāng)初一個樣?!?/p>
“你別被這貴爺懵了,葉峰,我看他就是在演戲,他娘的在現(xiàn)實世界肯定是個拿獎無數(shù)的演員,看他把老子都給毀容了。”山羊胡男人指了指自己臉上的血坑,惡狠狠地說。
“老大,直接把他給宰了吧,我看這家伙不大對勁,像他媽個送上門來的定時炸彈?!鄙窖蚝腥讼蚰腥颂嶙h。
“老大,不管怎樣,我們今天算是找到了那個女孩住的地方,秦博士把她藏這么深還是讓我們給揪出了尾巴。我看這哥們兒有點特別,要不也先帶回去仔細問問?”叫葉峰的男人說。
男人一聲未吭,直勾勾打量著桐思索著什么。
“秦博士?誰呀?你們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桐連忙問道,困惑不解的眼神在幾個人身上來回跳躍。
“誰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是有史以來‘大山深處’里第一個中頭獎的人。你都不曉得誰他媽還曉得?”山羊胡男人毫不客氣回應(yīng)。
這當(dāng)兒始終一言未發(fā)的男人終于開口道:“告訴我她和你說了些什么吧?今天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想大家需要互相幫助,人與人之間就是因為團結(jié)互助才能走到今天,對吧?!?/p>
桐愣了愣,沒有立即回應(yīng)。
“下次我們就再也找不到這地方了。見不到她,解決不了問題,我們?nèi)家?,包括你?!苯腥~峰的人補充道。他時不時低頭,試圖蹭掉一只鞋上黏的泥土。他腳踏一雙藍白色運動鞋。
桐仍是如墜云霧,完全不明白這幾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人什么來頭。為何動不動就威脅要干掉自己?為何知道一個女孩,不,根本就是一只鳥和他說過話這回事。但他隱約覺察到,此時此刻命運轉(zhuǎn)動了它巨大的輪盤,自己被扔了進去,無處逃跑。于是他真誠地傾訴道:
“難道我們還沒死嗎?老實說,我在一條河溝里醒來后,就感覺自己已經(jīng)死了,是個死人了,這種感覺現(xiàn)在也沒有消散。但如果我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你們又渴望活下來,這太奇怪了,我醒來時附近是一片森林,然后樹上一只鳥就用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對我說話,說她叫‘蕊’,可以帶我來……”
“什么?你說她叫‘rui’!有沒有全名?”站在橋邊的女人瞪大雙眼問道。
“別急,讓他繼續(xù)講。”男人說。
“對,她讓我叫她‘蕊’。她似乎有超能力,能在森林里呼風(fēng)喚雨。她那只鳥引導(dǎo)我進入一片竹林,說一直往南走,來她的房子這里就能見到她??陕飞夏侵圾B突然不見了,我在竹林里迷了路。繞來繞去最后爬上一個高坡總算到了這兒……就是這樣?!蓖┱f完,見所有人的目光通通落在自己身上。
“老大,聽到?jīng)]有,那個女的除了能改變環(huán)境,好像還能操控動物!”站在橋邊的女人驚嘆道。
“??!她在,果然在,我一定要把這個冷冰冰的隱世公主給翻出來?!鄙窖蚝腥颂蛱蜃齑秸f。
“好了,現(xiàn)在你們能告訴我這到底怎么回事了嗎?”桐問道。
“哈哈,那你得請教請教我身邊這位日本專家咯!”女人把身旁一個一聲未吭的人拽出來,戲謔地說,“教授,別跑啦,您跑不掉的啦,你看,現(xiàn)在不又出現(xiàn)一個需要你幫助的人嗎?”
被拽出的人是個年邁的老人,他身材修長、消瘦,銀白色頭發(fā)在左邊分叉,雖然滿臉皺紋,但面部打理得干干凈凈,一身黑色西裝,不小紳士派頭。他雙手被綁在后背,襯衫領(lǐng)口敞開,領(lǐng)帶被扯得歪歪斜斜。
“抱歉,忘了告訴你。這個糟老頭只會講日語和英語,如果你不講,那也白折騰,嘻嘻嘻嘻……”女人邪笑道。
“你有沒有感到這個女孩奇怪或者說不尋常的地方?!蹦腥耸滞兄掳投嗽斨﹩?,“我指作為一個正常人來說奇怪的地方,除了她的‘超能力’?!?/p>
“這我沒法判斷,我連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但……嗯……感覺作為一個正常人來看,她好像說話不太利索。”
“說話不太利索什么意思?結(jié)巴還是什么?”男人急忙逼問。
“說不太清楚,聽起來就像語言組織能力或者哪兒的問題?!?/p>
“語言組織能力……問題?”男人托腮自語著……忽然猛一抬頭,驚醒道:“快走!帶上素根教授快傳送走?!闭f完,他飛快朝莊園跑去,途中回頭沖山羊胡男人吩咐道:“胡安,這個人也一起帶走?!?/p>
山羊胡男人上前,撩著手槍一把錘在桐的背上將他按倒在地,拖拽著他的衣領(lǐng)急沖沖往莊園外一塊空地跑去,邊跑邊說:“我給你說,你個社畜死定了,我這人記仇得很,瞧瞧你往我這張明星臉上干的蠢事。”
桐踉蹌地跑著,后背疼痛不已。
“砰——”驟然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哪里飛來。
“啊——我的腳我的腳”,有人慘叫倒地,藍白色網(wǎng)格運動鞋被鮮血浸染。
女人推著老頭,往空地狂奔。“老大,葉峰……葉峰中槍了,他的叫腿,腿,呵呵呵,哈哈哈……”她狂笑著,聲音緊張,表情卻異常興奮。
“別管,我們暴露了,趕緊過來!”男人沖橋邊喊。
山羊胡男人扯著桐沖向空地,邊跑邊喊:“老大,屏障!屏障!”
男人在空地上打開一個圓形機械盒子,看那似乎是一個什么裝置,從裝置中撐開一道半圓弧深藍色熒光,形似一個球形罩子,包裹著里面的人。桐被拽拉進罩子后,感覺很奇怪,身體和球面沒有發(fā)生任何碰撞。
山羊胡男人一把扯過他的衣領(lǐng),用槍口抵著他的下顎說道:“說,這他媽怎么回事,還裝傻?老子現(xiàn)在就一槍崩了你?!?/p>
“胡安,放手!跟他沒關(guān)系,這人要帶回去?!蹦腥四坎晦D(zhuǎn)睛盯著手里的活兒,面無表情地說。
“老大,快傳送走吧,肯定是朱庇特!”
“他來了,又來了!哈哈哈,呵呵呵……”女人驚恐地笑著。
“老大,為什么跟這家伙沒關(guān)系???”山羊胡男人問道,額頭上大汗溢出。
“你沒聽他講嗎,那個女孩子的語言組織能力出故障了,說明我們的策略是有效果的?!?/p>
“所以朱庇特給我們挖了陷阱,要把我們一窩端?”
“錯是沒錯,恐怕這次那個女孩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她的內(nèi)核世界里給電子遮罩外的人送了信號,通過這個信號故意讓我們定位到她,引誘我們過來后交給朱庇特?!蹦腥私忉?。
“難道他們開始合作了?”山羊胡男人驚怵道,“意思是我們中計了,這社畜果然他媽就是個被利用的小嘍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它來了它來了?!迸诵Φ蒙l(fā)抖,恐懼中夾雜著興奮的怪異表情。
“小水,閉嘴!你笑個屁,喝了馬尿呀!一到這時候就笑。”山羊胡男人罵咧女人。
“小水,別笑了。葉峰還沒有進來嗎?”男人對著顯示屏問,手在屏幕上點按著。
“好像還沒有?!蓖┛粗乖诘厣系娜~峰,回答道。
“關(guān)你屁事?!鄙窖蚝腥藳_桐說。
“葉峰,快爬進來,要走了。”男人對著屏幕大聲說,語氣冷漠。
然而,子彈貫穿了叫葉峰的人的右小腿,已是鮮血一地,浸染了他的腿褲和藍白色運動鞋。他吱吱嗚嗚痛苦呻吟,向著深藍色保護罩爬去,滿臉汗珠大顆小顆,混雜著口水不停往地上流。
“啊……我的左腳、左腳,又來了又來了,操!操!”他像觸電一樣胸口倏地挺起,小腹收縮,嘴巴大張,上身抽搐僵直,左腳絲毫動彈不得。
桐一臉費解,這人剛中槍的右腿不管痛得多要命,按理說起碼還能動,能辨識出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此刻他并未中槍的左腳看上去像是神經(jīng)盡數(shù)斷裂一樣,讓他看上去生不如死。
砰——又一聲槍響,桐眼見一顆子彈即將鉆進眼珠子,但接觸到熒光球一瞬間——消失了,隨即從身后飛出撞擊地面。他回頭,莫非子彈從這一側(cè)球面消失后從另一側(cè)鉆了出來?!
“來呀,你個怪胎,來呀,老子怕你?”山羊胡男人沖著遠處的山崗嚷嚷道。
“へい、すごいんじゃん?”[1]老人驚訝道,伸出手指,想摸摸這個神奇的罩子。
“老家伙你干嘛?!鄙窖蚝腥艘话褜⒗先说氖肿Щ?,“這老頭剛在說什么?”
“不用管他?!倍⒅聊坏哪腥苏f。
“傳送裝置快好了,葉峰怎么樣?”男人接著問。他仍然說話眼皮都沒抬一下,忙乎著手上的活兒。
“葉峰,你他媽快爬呀,爬進來?!鄙窖蚝腥艘娙~峰還在罩子外蠕動著,不解氣地喚他他。
葉峰蠕動前進,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往前爬。
“還沒進來?”
“還沒有,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女人回答道。
“沒辦法了?!蹦腥死潇o地說,“這么等下去我們也會有危險,現(xiàn)在就走吧?!?/p>
山羊胡男人點點頭,女人無奈地跟著點點。
“喂,那個人不是你們一起的嗎?”此時,桐突然插話,“他受了很重的傷,你們有這個罩子保護干嘛不帶上他?”
男人終于撇頭看他一眼。
“關(guān)你屁事,你個瘟神?!鄙窖蚝腥苏f著,一掌拍到桐的腦門兒,“要不是你被利用,我們會落到這地步?”
男人按動箱子里一個按鈕,但幾秒鐘過后——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愣在原地。
“什么情況,老大,怎么沒反應(yīng)?”山羊胡男人大驚失色,眼神在箱子和男人之間來回游走。
男人沉默片刻后說:“傳送通道好像從對面被關(guān)閉了?!?/p>
“關(guān)了?!怎么可能。老大,那小子他關(guān)通道干嘛,他每次在另一端都看管得好好的,從來沒出過這種岔子?!?/p>
男人定定地看著屏幕,未做任何回應(yīng)。
“他在那間小木屋里藏得好好的呀,難道……”話音還未落,山羊胡男人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打住喋喋不休的嘴,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這趟完全中了陷阱?!蹦腥苏f,“估計我們一進這個內(nèi)核世界,朱庇特就在另一頭提前找到他,把他干掉了?!蹦腥藪咭谎鬯较?,補充道,“在這個世界我們過去一直跟它玩捉迷藏,現(xiàn)在它主動把門打開讓我們自己沖進來,再悄悄把門關(guān)上了?!?/p>
“哈哈……厲害,它又進化了,聰明,好聰明,呵呵,哈哈哈哈哈……我們要死了,要死了?!迸穗y耐亢奮,大笑起來。
“閉嘴!你個瘋女人,發(fā)神經(jīng)滾一邊去?!鄙窖蚝腥似瓶诖罅R。
女人對著天說:“我以為我們終于接近成功了,沒想到這次任務(wù)迎接我們的是更快的死。但愿我死后,我媽能在現(xiàn)實世界把我葬得體面點。”
“Professor Sune,”男人轉(zhuǎn)頭用英語向老人搭話,“You know Ijust…on orders…I"m sorry for what we did to you…restrict Jupiter?”
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英文單詞飄進桐的耳朵里,從男人冷漠中帶著柔和的語氣推斷,他應(yīng)該是在懇求老人什么。
“How……restrict Jupiter?”老人反問。
“Yes.”
“無敵だよ!”老人索性回了句,不屑的表情躍然臉上。
“怎么辦,老大,我看這日本老頭是不是也沒啥法子。橫豎都是死,不如先把這老骨頭宰了吧?!鄙窖蚝腥藧汉輴憾⒅先苏f。
砰——又一槍響起,這次子彈打進了地上的男人的右大腿。他又一聲慘叫,哭嚎聲如雷貫耳……他的手不停拍打地面,眼淚、汗液、口水、混雜地面的灰塵,渾濁他的臉。
“老家伙,”山羊胡男人一把摟過老人的脖子,用槍口抵著他下巴說,“我給你說,你來這里干嘛的,大家心知肚明。在你之前有不少外國人把這鳥不拉屎的地兒變成了他們的墳場,你不是第一個,可肯定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大難當(dāng)頭給我出點力,大家都有好果子吃。老大,幫我翻譯一下……”
山羊胡男人見半晌沒反應(yīng),轉(zhuǎn)頭見男人正冷冰冰瞅著他,尷尬地把槍收了回來。
“噗——”女人噗嗤一聲笑了,說道:“看來這個世界沒有‘水龍頭’[2],我們的胡安自個兒也流氓不起來啊。呵呵,哈哈哈?!?/p>
“滾一邊去瘋女人?!鄙窖蚝腥藧佬叱膳瑵M臉不自在。
“老大……”女人看著男人,忐忑地說,“這種時候,我們是不是可以傳送回總部呀?”
“哦——對了,你不說我都忘了,”山羊胡男人驚訝道,“我們不是還可以傳送回總部嗎?總部的總服務(wù)器不至于被毀吧?!?/p>
“絕對不行!”男人當(dāng)即否決,“當(dāng)著它的面?zhèn)魉?,總部的位置一定會暴露。大老板的專屬通訊接口還在總部,誰要是暴露了總部的位置,回去后一樣是死,死得更難看。”
“那可咋辦,我們就這兒等死嗎?”山羊胡男人抱怨道。
“給我動動你的腦子想想,我白培訓(xùn)你了嗎,嗯?”男人語氣低沉地說,“它壞掉了我們的中轉(zhuǎn)通道,斷了我們退路,現(xiàn)在當(dāng)我們面折磨葉峰,是想干嘛?嗯?想干嘛?你覺得它喜歡折磨人?跟你一樣心理變態(tài)嗎?”
“我……我知道了?!迸寺曇舳哙轮f,“我們早暴露在它眼皮子下,卻沒有一眨眼全部被干掉。它想讓我們處在這種驚慌中犯大錯,回溯上位程序求自?!诒┞稜顟B(tài)下傳送總部,這樣它就可以直搗黃龍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了。”
男人點點頭。
山羊胡男人看看女人,又看向男人,哀求道:“老大,求你了。我們首先要保命啊,傳送回總部去,他們總會有辦法的,我們起碼把情報帶回去了,上面會原諒我們的吧?!?/p>
“愚蠢!”男人忙著手頭的活兒,沒再看山羊胡男人一眼,“提醒你,領(lǐng)導(dǎo)不喜歡腦袋笨的,更不喜歡懦夫?!彼a充一句。
“就算上面暫時放過我們,但它找到總部后把我們?nèi)壳謇淼簦Y(jié)果也一樣。”女人補充道。
砰——砰——砰——子彈一顆一顆伴著槍聲,疾風(fēng)驟雨般朝熒光球呼嘯而來,每一顆子彈即將射進哪個人的腦門兒一瞬間,消失在這個半圓弧的熒光后隨即從另一側(cè)飛了出去。催促、或是死亡的威脅,在熒光球四周擴散開來。
“老大,我爬不過來了,救救我!我要死了,要死了。”槍聲呼嘯之間,已然將絕望感注射進了地上的人的身體里,他哭著、爬著、向保護罩里的人喊著。
然而,熒光球里回應(yīng)他的,依舊是一種熟視無睹的冷漠。
“老大,離開這鬼地方吧。”“老大,葉峰好慘!”“老大,快做決定吧?!薄袄洗?,我還不想死,哈哈哈哈哈,真不能傳回去嗎?總部的屏障技術(shù)暫時能保護大家吧?”
“老大……”
“老大……”
“老大……”
桐感到這些零碎的話音像魔咒一樣擁擠在自己的腦袋邊,在那里打轉(zhuǎn)。男人盯著屏幕一句話不說;似乎他的同伙也都聽不見保護罩外的濤濤哭嚎,仿佛罩子外是另一個世界,不存在任何聲音。即便那是瀕死的同伴發(fā)來的。那個人哭著、喊著、腳廢了,但明明還在地上用力地蠕動著,朝保護罩這邊爬呀爬,一點一點……
這一刻,桐沖出了深藍色保護罩。
“嘿!你他媽要……”山羊胡男人剛反應(yīng)過來想一把拽回他時,桐已經(jīng)飛了出去,像一個沖向敵人陣地的戰(zhàn)士,像宇宙中一束光芒射向幽暗孤寂的星球。
“砰……”槍聲似乎遲疑了片刻才響起,而桐剎那間已將保護罩外爬了很久的葉峰拖了回來。
“啊……啊……謝謝,謝謝你!謝謝你!”男人面朝地,嚎啕大哭,口水不住地往外流。
一剎那的勇氣消退后,桐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中彈了。但萬幸的是,子彈只是擦過他右臂三角肌上的外皮,那里流了點血,但并無大礙。他表情亢奮,大口喘著氣說:“你們快給他包扎一下,還有救?!?/p>
女人愣了愣神,連忙打開地上一個醫(yī)療箱,取出噴霧、紗布等給葉峰處理腳傷。葉峰痛得直叫喚,那是起死回生之人的一種幸福的痛叫。
“小水,也幫他處理下傷口?!蹦腥朔愿琅说?。女人愣了半晌神才點點頭。
“你他媽干嘛?知道剛才多危險嗎?”山羊胡男湊上來掐住桐的脖子,嚷道,“你沖出屏障一瞬間,子彈能穿過你身體殺死屏障里的我們?!?/p>
桐忍著疼痛,累得不想搭理他。
山羊胡男人沒完沒了嚷嚷之際,男人和老人直勾勾看著桐,似乎不約而同從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東西。沉默的老人開口道:“君、本當(dāng)に勇敢ですね!”[3]
桐疼痛難耐,不知老人在說什么,只有男人從老人的言語背后悟到了其中的深意。
“我們傳送回總部吧。”男人挽起袖管重新?lián)v鼓起箱子里的計算機。
“太好了,老大?!鄙窖蚝腥诵老驳?。
“但是需要有人做出犧牲。”男人平靜地說。
“犧牲?什么意思老大,要我們其中有人去送死嗎?”山羊胡男人連忙問。
“談不上送死。隱藏好,完全能活下來,只是需要受點苦。先看這張圖吧——”男人轉(zhuǎn)過電腦屏幕向眾人解釋道:
“這是我們過去的傳送模型:總部是A點,將B點作為中轉(zhuǎn),再到任務(wù)地C點。AB,CB兩點之間可以相互傳送,任務(wù)地C點與總部A點從來是完全隔絕,不能直接傳送;現(xiàn)在情況特殊,B點中轉(zhuǎn)站被它切斷了,所以只能在任務(wù)點連通A點傳送回去。但又不能太直接。因此我會在傳送回A點的途中設(shè)置A"這個假坐標(biāo),讓部分人在這里先‘下車’來迷惑它,另一部分人回總部后建立新的中轉(zhuǎn)B點中轉(zhuǎn)站后,再從B點來接A"點的人。我不確定是否能騙過它,但可以賭一賭?!?/p>
“好主意!老大,好主意。不賴,不賴?!鄙窖蚝写筚澋溃八Φ暨@個瘟神和臭老頭吧,屁用沒有,盡找麻煩,到時候甚至根本不用來接他們了?!?/p>
“是你、小水還有葉峰在中途下來?!蹦腥死淅涞卣f,像陽光下一盆冷水,噴到山羊胡男人錯愕的臉上?!笆裁??”他頓時傻住,連忙問,“什么意思?老大?!?/p>
“對啊,老大,怎么回事呀?為什么你要丟下我們反倒帶上這兩個人。我們可是你的部下,幫助你找‘鑰匙’,他們跟你什么關(guān)系?”女人驚慌道。
“就是你們?nèi)齻€中途在A"點引誘朱庇特,你們受過培訓(xùn),有求生技能。這兩個人不能落下,特別是這個人,是這次任務(wù)的收獲,否則沒法回去交差,我回到總部后,盡快建立新的傳送據(jù)點來接你們。
“怎么能這樣呀,老大?”女人說,“沒了你,我們肯定熬不過來。”
“放心,盡量藏好,我很快會來的。”
桐一直捂著受傷的手臂,難以集中精神,但多少感知到事情起了變化,變得太快,有點摸不著頭腦。老人也從幾人急轉(zhuǎn)直下的表情變化中嗅到了氣氛的異樣。
“喂,喂,我沒聽錯吧?那怪物像他媽個生化危機里的追蹤者[4],哪兒都能找到你。你要我們兩個還帶個受傷的去跟它玩捉迷藏的游戲?”山羊胡男人話語突變。
男人虛著眼睛看他,一種高高在上的藐視的眼神。
“對啊,我們兩個就算了,還要帶上受傷的葉峰,這分明就是讓我們?nèi)齻€去送死嘛?!迸思钡每炜蕹雎晛?。
男人嘆了口氣,毫不客氣地說:“你們?nèi)齻€幾斤幾兩自己心里不清楚嗎?要不是急缺人手我會要你們?你們個個有什么能力?一到危機關(guān)頭一個頭腦莽撞,一個犯恐懼應(yīng)激癥,跟著我活了這么長時間還不懂感激?”
見兩人沒回嘴,男人繼續(xù)說:“讓你們做點犧牲爭取時間,就跟要了你們命一樣。你們還要命,還想活著回到外面的世界,就要講究策略,服從安排,笨的人、能力低下的人,接受聰明的人的領(lǐng)導(dǎo),有問題嗎?別忘了你們現(xiàn)在都只是數(shù)據(jù),A"點下車的人越多,數(shù)據(jù)量越大,越有欺騙性。瞧你們這副貪生怕死的樣子,不管做什么,別說本壘打了,估計連壘包都上不了,永遠進不了決賽?!?/p>
山羊胡男人鐵青的臉?biāo)查g漲紅,喘著大氣卻沒再頂上去。女人則小聲啜泣著。
“老大,那你一定要來救我們?!迸藥е耷徽f,“沒有你,我們會很快被它殺掉的。葉峰已經(jīng)廢了,估計要不了多久也會痛死的?!?/p>
“放心吧,我會把你們送去以前經(jīng)常藏的那個山洞,那兒很隱秘;你們跟我的時間也不短,成功騙過了他,我很快就會來救你們?!蹦腥烁┮曋稍诘厣系娜~峰,用冷漠的語氣說著語重心長的話。
熒光球內(nèi)一陣沉默。桐看著空地不遠處流經(jīng)的一條小河,葉峰喉頭深處發(fā)出的悲啼聲,在清脆作響的流水聲中被拉長。
“沒問題吧各位?!蹦腥苏f,以肯定的語氣發(fā)出問詢。
山羊胡男勉強點了點頭,不悅地說:“好吧,你是強者,那我就等著看,所謂強者是不是真的言行一致?!?/p>
女人哭著點點頭。
“好好藏起來,你們能行的,葉峰先交給你們。我很快會過來?!闭f完,男人按動電腦鍵盤,一束圓柱形光團從天空垂直照射下來,包裹住空地上的人。
桐看到遠處山崗上一塊黑影立即化作一束光飛來,射進天空的光洞里。自己和周圍的人化作光斑慢慢消散,被吸附進了頭頂?shù)墓馐小?/p>
[1] 譯作“喔,厲害嘛。”
[2] 水龍頭(Tap):一家名為“蜂鳥訊飛股份有限公司”的科技企業(yè)研發(fā)的一款暢銷世界的AI翻譯軟件,21世紀30年代初,被預(yù)裝在許多終端電子產(chǎn)品內(nèi)。
[3] 譯作“你,可真勇敢!”
[4] 追蹤者:恐怖游戲及其衍生電影《生化危機》系列中可怖的生化人,會自始至終追殺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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