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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桑子宸怔愣了一瞬,眼底被慌亂和難以置信裹挾,“你開什么玩笑,什么叫就這幾天了,戲演過了就沒意思了?!?br>
他拽住了醫(yī)生的衣領(lǐng),卻抓到了他胸前的醫(yī)生牌。

后面的醫(yī)生魚貫而出,看著他。

目露憐憫。

“腦癌晚期,她很堅強,支撐到現(xiàn)在。”

桑子宸眼前黑了一片,他站不穩(wěn)地踉蹌幾步。

臉上的表情,在震驚、否定、懷疑到難以接受中反復(fù)橫跳,最后痛楚地扭曲了一瞬,變得似哭似笑。

“怎么可能,騙人的吧,不會的,她怎么可能真的會死,她吃的不是維生素嗎?

為什么會得腦癌?”

醫(yī)生驚訝,“她這種情況已經(jīng)半年以上了,不做治療癥狀只會逐日嚴(yán)重,頭痛是常態(tài),失明失聰甚至吐血都已經(jīng)家常便飯,維生素對她的身體毫無幫助,她吃的只有可能是抗癌藥或者止痛藥。”

桑子宸的反應(yīng)讓醫(yī)生有所猜測,他停了停,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些問題,持續(xù)時間不短了,你作為朋友平時都沒發(fā)現(xiàn)嗎?

不應(yīng)該??!”

桑子宸的瞳孔漸漸放大,臉上有著濃濃的懊悔和難堪。

轉(zhuǎn)而,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驚慌失措地抓住醫(yī)生的手。

如同抓著救命稻草,“我是他哥哥,你救救她,你一定可以救她的對不對……”醫(yī)生蹙眉,似有些不解,“原來她有親人啊,我還以為她是孤兒,每次危重時手術(shù)簽字的不是她自己,就是這個小伙子?!?br>
醫(yī)生指了指一旁的溫博,心中有了判斷。

“如果之前好好養(yǎng)護,她至少還能活兩三年,拖了太久了,也沒有妥善照顧,就連止痛藥吃的都是最便宜,副作用最大的那種,現(xiàn)在她這樣愛莫能助了?!?br>
醫(yī)生把手抽出來,沒用多大力,桑子宸卻像被抽了魂,整張臉肉眼可見地一寸寸慘白。

他想起來了,我在半年前,問他借過錢,不多,只要三千。

我想活,第一次做化療的錢不夠,加上我自己打工賺的,剛好還差三千塊。

桑子宸充耳不聞地從我身邊掠過,拿著價值二十萬的限量包包,寵溺地遞給喜笑顏開的桑沐沐。

而我像個局促的小丑,站在原地,無措地揪著洗的發(fā)白的衣角。

鼓足勇氣又問了一次。

桑子宸不勝其煩地從皮包里抽出兩百塊丟在我身上,“錢錢錢,你以為我們家的錢都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一開口就要三千,回來才多久,好的你是一點沒學(xué)會,敗家倒是無師自通,就兩百,愛要不要?!?br>
我蹲下身,珍惜地撿起兩百塊,腦袋垂的很低,“哥哥,我沒有亂花,我生病了,需要錢治療?!?br>
桑子宸戲謔的冷笑刺耳無比,“生?。?br>
你在農(nóng)村生活了十多年都沒病,回到桑家倒是病了,什么?。?br>
公主病還是富貴???”

“你不如直接說,你明天就死了,我給你全包喪葬費?!?br>
桑子宸搖搖欲墜地撐住身后的墻壁,可他抖的厲害,腿膝一軟,還是坐在了地上。

他的脊骨像在一瞬間被壓塌了,伏在空蕩蕩的醫(yī)院走廊。

痛苦地抱著自己的腦袋,一聲接著一聲地嗚咽起來。

11我在一片哭聲和罵聲中醒過來。

睜開眼的瞬間,周遭的聲音戛然而止。

“啊瑜,我的女兒?!?br>
一向端莊的媽媽滿目憔悴地喚著我。

才剛出口,眼淚就跟著下來了。

“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糊涂,媽媽不夠關(guān)心你,愛護你,媽媽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來,怎么受的住再次失去你……”我輕輕撥開她的手,這個動作就讓我累的夠嗆。

但還是盡力擠出笑,“你受的住的,十八年沒有我的生活,你們過的很好,沒有我,你們會更好?!?br>
媽媽愣住,臉上露出悲傷到徹骨的神情。

“不是這樣的,啊瑜,你是媽媽的女兒,是媽媽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寶貝,媽媽是愛你的,媽媽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愛你,媽媽錯了,媽媽真的知道錯了?!?br>
媽媽激動地解釋,眼淚和迫切讓她語無倫次。

爸爸抓著她的手,眼眶殷紅,再沒了高高在上的氣勢,像個孩子不知所措地哽咽,“寶貝女兒,爸爸以后不會那么大聲了,你想要什么,爸爸什么都愿意做?!?br>
桑子宸站在床邊。

想伸手摸摸我的頭。

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沒有一根頭發(fā)。

他神情晦澀,痛苦地跪了下來,嘴唇顫抖地張了張,“啊瑜,妹妹,哥哥以前說的都是氣話,都不是真心的?!?br>
“你是我的寶貝妹妹,唯一的妹妹。”

他想起什么,快速抹了抹眼淚,臉上迸發(fā)出喜悅,“等你好了,哥哥帶你去自駕游好不好,你想去哪里哥哥都帶著你?!?br>
“只帶著你。”

他強調(diào)了一句。

啊,終于聽到了。

原來他們愛我啊。

沒有癌癥的時候,我可以是阿貓阿狗。

得了癌癥得時候,我成了他們的寶貝。

癌癥可真是個好東西。

多么荒唐又諷刺啊。

我沒忍住扯出一聲嗤笑。

“桑沐沐剪了我的衣服,你們信了她的無辜。

桑沐沐丟給我她不要的,他們表揚她周到。

桑沐沐海鮮過敏,你們?nèi)缗R大敵,牢記于心?!?br>
“而我,吃著抗癌藥,你們說是維生素。

沒有體面的衣服,你們說裝可憐。

拒絕致敏的芒果,你們譴責(zé)我辜負桑沐沐的心意?!?br>
我淺淺的吐了口氣,滿嘴苦澀,“甚至,我只想要一張體面的遺照,都成了不貞潔的羞辱。”

麻木過后,我釋懷地笑起來。

“同一個屋檐下,信任只會給最親近最愛的那個人,而我,只是一個外人?!?br>
“一個你們選擇用來填補你們多年的愧疚,粉飾太平,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的工具人。”

“曾經(jīng),我天真的以為我能擁有親情,擁有被愛的權(quán)利,對不起,我為我的不自量力給你們造成的困擾感到抱歉。”

“所以,一開始不被選擇,那就一直不要選擇吧。”

“你們可以繼續(xù)闔家團圓,一直幸福下去,就當(dāng)做,從來沒發(fā)現(xiàn)過,一個遺失的親生女兒。”

1媽媽捂著嘴,哭聲壓抑到嘶啞,她痛苦、哀求地想摸摸我。

而我只是默默地把手放進被子里。

“你們走吧,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們了?!?br>
“我希望我余下的不多時光是快樂的,而不是被你們所謂的懺悔和愧疚分走?!?br>
“一分一秒我都不想用在你們身上了,不管好的,壞的,我都不需要了,真的?!?br>
桑子宸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淚,像是做了什么決定,轉(zhuǎn)身打開房門。

一把將跪在門口的桑沐沐拽了進來。

他的力氣很大,桑沐沐被甩出去的時候,甚至撞到了床柱上。

她疼的悶哼一聲,額頭流出血來。

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扶一把,看她的眼神,是我熟悉的厭惡。

那種原本屬于我的厭惡。

“都是你這個罪魁禍?zhǔn)?,如果不是你換了啊瑜的藥,讓我們誤會她撒謊,欺騙,我怎么會和我妹妹離心,到現(xiàn)在才知道她的病情,你才是最該死的,為什么得癌癥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

媽媽嘶啞著聲音控訴,“你搶走了本該屬于我女兒的幸福人生,她回來了,你還要害她受這么多苦,桑沐沐,你簡直就是個畜生?!?br>
爸爸上前,仿佛看不見她額頭上的血,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你是不是以為,我的寶貝女兒沒了,你就能成為我們桑家真正的小公主了,我告訴你,你做夢,我的女兒,桑家的唯一千金,只有啊瑜,你就是個保姆的女兒?!?br>
桑沐沐從小嬌生慣養(yǎng),她過不了苦日子,也知道我快死了,所以愿意用她那高傲的頭顱換我僅剩不多的日子。

這是她權(quán)衡過的決定。

她跪在我床前,紅著眼眶,張嘴的瞬間,已經(jīng)泣不成聲,“姐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br>
“我只是太愛爸爸媽媽和哥哥了,我害怕你回來搶走了他們?!?br>
“我不想被趕走,所以才會犯糊涂?!?br>
“我不知道你那些是抗癌藥,我真的從沒想過害死你的?!?br>
可在我病發(fā)痛的滿地打滾,全家都以一種看戲的嫌惡眼神對我嗤之以鼻的時候,是她俯在我耳邊,用最輕的聲音說出最惡毒的話,“我知道你得了癌癥,我就是要讓你在你最愛的親人面前活活痛死還救助無門?!?br>
一如此刻,即便她哭的楚楚可憐,可眼底的惡意清晰倒影在我瞳孔里。

她靠的我很近,一字一字說,“你就應(yīng)該在那山溝溝里爛死掉,我才是桑家唯一的公主。”

“我和他們生活了十八年,你以為你真的比我重要嗎?”

她退開來,跪在地上,頭磕的砰砰響,血流了滿臉,卻不敢哭的大聲,“姐姐,我知道你怪我恨我,只要能讓我繼續(xù)留在爸媽還有哥哥身邊,你讓我磕一百個響頭我愿意的,哪怕把頭磕爛都是我欠你的。”

我看到媽媽放在身側(cè)的手,攏在了身前,糾結(jié)不安地攪著。

哥哥的拳頭下意識攥起,越來越緊。

爸爸別開臉,眼皮卻一直在抖。

桑沐沐有賭的勇氣,就有必勝的把握。

她不像我,只靠將死的這一刻,挽回一點點可憐的同情和遲來的血脈覺醒。

她是實打?qū)嵉氖四昱惆椤?br>
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是我永遠沒辦法跨越的天塹。

最后,媽媽局促的,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啊瑜,這樣磕下去,會有危險的,畢竟是一條人命……”桑子宸看似兇狠,實則放輕了力道把桑沐沐拽了起來推出門外,“你給我滾,看你在這里就礙眼。”

我看著他們紅臉白臉演了個遍。

突然覺得很累,很沒意思。

只有溫博明白我。

“你們也走吧,也挺礙眼的?!?br>
媽媽難過地抽噎道,“啊瑜,媽媽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桑子宸也擠出心不在焉的笑,“哥哥去幫你買幾件漂亮裙子和假發(fā)?!?br>
爸爸往外看了兩眼,更加敷衍,“爸爸晚點來看你。”

他們走了,我從被子下抽出一支錄音筆遞給溫博。

“和我房間的監(jiān)控視頻放在一起,等我走了以后寄給桑家吧?!?br>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想再見到他們了。”

13我回到桑家從來沒想過和桑沐沐爭什么。

她卻把所有惡意都給了我。

即便我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她也不肯放過我。

根里爛掉的人,那就連根拔掉吧。

包括桑家,所有假惺惺的懺悔,和遲來的道歉。

都如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多余又無用。

我最后一次清醒的時候,溫博告訴我。

桑家人來過很多趟,幾乎在醫(yī)院住下了。

但都被拒之門外。

他沒告訴我的是,那些關(guān)于桑沐沐的真相,他提前給了桑家。

溫博心疼我,他想報復(fù)桑家,讓他們也嘗嘗痛不欲生和后悔莫及的滋味。

他成功了,桑家人得知真相的那天,痛哭流涕地跪在我的病房門外,乞求見我一面。

他們見不到我,只能住在醫(yī)院,期盼能在我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近距離地關(guān)心我。

至于桑沐沐,她在哭鬧煽情用遍的情況下,依然換不回桑家人的同情。

終于不再偽裝自己,失心瘋地又哭又喊,“是你們咎由自取,有我一個女兒還不知足,為什么要把桑瑜接回來?!?br>
“她就是個垃圾,就是個山溝溝里的廢物,安安靜靜死在那里不好嗎?!?br>
“接回來又把她當(dāng)狗,是你們害死了她,關(guān)我什么事,現(xiàn)在后悔晚了,她馬上就要死了,你們每個人都是兇手,我得不到的,桑瑜也別想得到,哈哈哈。”

桑子宸怒不可遏地拽著她塞進車?yán)?,在暴雨天的情況下連夜把她送回了山坪村。

窮困荒涼的山坪村讓桑沐沐終于怕了,她崩潰地乞求哭喊,還是攔不住桑子宸揚長而去。

她追在車后跑了很久,被親生父母強行拽回,雨夜的天路況不好,爭執(zhí)間,她滾下山坡,轉(zhuǎn)眼不見。

第二天被找到的時候,面目全非,斷手斷腳,尸體都涼了。

14清醒的這天,我不是沒聽到,他們躲在暗處,壓抑掙扎的哭聲。

和一聲聲乞求原諒的對不起。

可我真的不需要了。

我心里甚至滿是即將解脫的釋然。

在我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沒有下一次清醒的機會時。

我請求溫博幫我?guī)霞侔l(fā),換上我最喜歡的連衣裙。

溫博握著我的手,一遍遍告訴我,“你這么迷糊,下輩子一定要等在原地讓我來找你?!?br>
我笑著答應(yīng)。

病房門的玻璃窗上,模糊照出幾個人的輪廓。

他們的哭聲壓抑不住,有點吵。

我卻放松地笑了。

真好,終于可以和他們再也沒有關(guān)系了。

唯一對不起的,只有溫博了。

我知道他的心意,可我回應(yīng)不了他。

只希望下輩子,老天能多疼疼我,讓我好好陪他到白頭。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到底沒力氣了。

最后,垂落在他臉頰邊。

溫博握著我的手,停頓了一下。

隨后低下頭去,肩膀抖的厲害。

“啊瑜,下輩子,一定要幸福啊?!?br>
番外:我認識桑瑜的時候,她瘦小的不像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為了贏一條絲巾,連吃了八個芒果蛋糕。

我負責(zé)搶救她,她芒果重度過敏,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

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絲巾。

我罵她不要命,她卻笑的一臉爛漫,“這是媽媽的生日禮物,是她喜歡的款式。”

我突然如鯁在喉。

可她用命換來的心意,轉(zhuǎn)眼就被她的妹妹頂替了功勞。

她因為委屈反駁了一句,被桑家人在大雨夜趕出了家門。

她蜷縮在公交站牌下,可憐的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

一天之內(nèi),我碰見她兩次。

帶她回家換洗的時候,她拘謹?shù)卣驹陂T口,說怕弄臟我家的地毯。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我生平第一次對桑家人有了憤怒的情緒。

我收留了她,她不肯,我只好以幫我做飯打掃衛(wèi)生為條件。

她欣然答應(yīng),干的很賣力。

短短相處的三個月,讓我對這個明明潦倒悲慘,卻積極向上的女孩有了不一樣的情愫。

她離開那天,我有些不舍,她卻開心得如獲至寶。

她的父母想起了她,讓她回家。

我想告訴她,傻姑娘,真正愛你的人,不會等到三個月才想起你。

她有多愛桑家人,我就有多厭惡桑家人。

他們踐踏桑瑜,把她一腔灼熱赤忱的真心踩在腳下,卻對她惡毒睚眥的妹妹眾星拱月。

桑瑜一直說,她能等,她等了十多年,不怕再多等一會兒。

可她得了腦癌,時間變得那樣奢侈。

她有機會多活兩年。

可桑家沒人相信她,哪怕她痛得滿地打滾,嘔得血流如注。

依舊被輕描淡寫打上戲精兩字。

我從未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么痛恨過。

桑瑜死那天。

我痛苦卻也開心。

她解脫了,再也不用對桑家人搖尾乞憐微薄的愛。

他們遲來的痛苦和后悔,已經(jīng)配不上桑瑜。

下輩子,我的小阿瑜一定會很幸福,永遠像個小公主,被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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