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陽光明媚,轉(zhuǎn)眼間就有風(fēng)雨欲來的模樣。
乍起的狂風(fēng)吹得樹枝左搖右晃,樹葉卷著塵土漫天飛揚,黑壓壓的云層翻滾,一時間電光飛閃,雷聲轟鳴。
東次間內(nèi),流春面朝窗戶坐在榻上,旁邊的炕幾上擺著幾個竹籃,里面裝滿了各色的花瓣,炕幾下散亂地放著五六個瓷瓶。
近日閑來無事,又正是夏日百花盛開之時,便讓丫鬟收集了些花瓣回來,準備自己制胭脂。
風(fēng)吹起她耳邊秀發(fā),她身子往后避了避,起身將半開的窗戶關(guān)上。
屋子里轉(zhuǎn)瞬就暗了下來,正想讓流春點只蠟燭進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流春先一步進來了。
“姑娘,夫人那邊送人來了,說是給您請的教養(yǎng)嬤嬤,姓齊。”
流春腦中立即閃過一位年約四十,面容嚴肅的婦人,別人或許不清楚,她卻知道,這人雖是陳氏請回來的,實則卻是睿王世子的人。
只是人已經(jīng)請了回來,她現(xiàn)在再想拒絕也是不能了的,扯過一旁的繡帕擦拭指尖,一邊皺著眉吩咐道:“將人帶進來吧?!?br>
流春點頭應(yīng)是,退出去叫人去了。
沒過一會兒,一位穿著深棕色衣裳的婦人跟在流春身后進來了。
她穿戴工整簡單,衣裳平整到?jīng)]有一絲褶皺,頭上別了一只精巧的銀簪,手腕上套著一枚赤金鐲,一步一動規(guī)整距步,裙角紋絲不動,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
她目光垂下,姿態(tài)標準的跪下行了個大禮:“奴婢見過二姑娘,姑娘大安?!?br>
流春手臂支在炕幾上,撐著下巴不動聲色地打量下面的人。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齊嬤嬤跪伏在地上,身形巋然不動,眼睛里亦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流春無趣地收回目光,微抬了下手腕。
流春見狀,上前攙扶齊嬤嬤起身。
從地上起來后,齊嬤嬤微抬起了一點點頭,看到榻上毫無儀態(tài)坐著的人,語氣不卑不亢勸誡:
“夫人請了奴婢來,是教導(dǎo)姑娘規(guī)矩禮儀的,古有言:坐以經(jīng)立之容,監(jiān)不差而足不跌,視平衡日經(jīng)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日共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日肅坐,廢首低肘日卑坐。還請姑娘端正坐姿?!?br>
流春低頭看了眼自己,起身換了個標準的坐姿,而后歪頭問齊嬤嬤道:“嬤嬤看我這樣如何?”
齊嬤嬤眼底里閃過一抹驚訝,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剛從南方回來,且自小沒人教導(dǎo),原以為是愚鈍粗魯之人,沒想到對方只根據(jù)她的一段話,就準確地照做出來,且一絲一毫不差。
“二姑娘之前是學(xué)過?”她好奇問道。
流春眼神恍惚了一下,接著說道:“嬤嬤就當我學(xué)過吧,我便于嬤嬤說句實話,我素日散漫慣了,是不耐學(xué)這些東西的,讓嬤嬤來教我實在是屈才了......”
齊嬤嬤略皺起眉,又聽得上面的人繼續(xù)說道:“我這里有兩個法子,一,勞煩嬤嬤跑一趟,我這里有二十兩銀子,算是嬤嬤今日的辛苦費;二,嬤嬤也可以留在我身邊,只要別在我耳邊念叨什么規(guī)矩儀態(tài)的話,尋常也請不要往我跟前來。”
流春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很明確了,要么選擇離開,要么像菩薩一樣在院里供著。
齊嬤嬤聽著這些話,臉色突的嚴肅下來,嚴聲回道:“二姑娘這話,可有稟告過侯爺和夫人?奴婢是夫人請回來的教養(yǎng)嬤嬤,姑娘若未稟明長輩,便私自做主,此乃大不孝之罪,還望姑娘三思?!?br>
這話里警告、威脅、勸誡都齊全了,該說果然是經(jīng)年的老嬤嬤么,聲音聽著不大,卻是直切要害。
既然她想留下來,那就留下來好了,反正她這院子里,多一個眼線不多,少一個眼線不少。
但再想借勢管了她這個院子,那也是不能了的。
流春將跪著的雙腿伸直,背靠在正紅的引枕上,輕笑著說道:“嬤嬤說得有理,那你便留下來吧,只是我丑話說在前面,規(guī)矩我不需誰來教,嬤嬤雖是夫人請回來的,到底主仆有別,沒有我的吩咐,還請嬤嬤不要到正房來?!?br>
齊嬤嬤皺眉道:“我應(yīng)夫人的請求,是來教導(dǎo)姑娘......”
流春抬手制止住她下面的話,一字一頓說道:“嬤嬤應(yīng)該明白,我并不需要你來教,比起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你更應(yīng)該去大姑娘院里走動走動,將來不定是一絲情分呢。”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卻讓齊嬤嬤心口狠狠地一跳,難不成二姑娘知道她是世子的人?
不,不可能,她是通過兵部郎中柯大人的夫人推薦給文陽侯夫人的,文陽侯夫人都不清楚她背后的人,二姑娘怎么會知道?
如此一想,她便鎮(zhèn)定下來,面露不解地問道:“二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流春簡單道:“你認為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庇謱α鞔赫f道:“帶齊嬤嬤下去安置?!?br>
齊嬤嬤還想說話,流春半請半拉地把她扶了出去。
在院子里偷偷觀望的丫鬟,很快就發(fā)現(xiàn)齊嬤嬤被流春拉了出來,生拉硬拽地帶去了后罩房。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有人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了院子。
珍珠提著膳食回來,就看見滿院無所事事的丫鬟,呵斥道:“你們都聚在這里做什么,還不下去做事!”
丫鬟們立馬作鳥獸狀散開。
珍珠抬手敲了兩下門,聽到里面叫進的聲音,提著食盒進去了。
跨過門檻,繞過屏風(fēng),珍珠就瞧見她家姑娘閉目靠在榻上,垂在身旁的指尖因為掐過花瓣,染上些紅色的花汁。
珍珠將食盒放在桌上,食盒是三層的,最上面是一道火腿燉肘子,中間放著一碟雞油卷兒和炸鵪鶉,最下面是一碗野雞崽子湯和一碟糖蒸酥酪。
流春睜開眼睛,瞥到桌上油汪汪的飯菜,頓時失了大半胃口。
真不是她矯情,也不是她不識好歹,實在是本就天熱,食欲不振,大廚房那邊準備的飯菜還全是重油重鹽的。
若是味道尚可便不說了,偏生這味道亦是一言難盡,吃著總有一股揮不去的肉腥味,要不就是咸得入不了口。
她本想退一步,既然葷菜吃不了,就讓大廚房準備些素菜,可惜不是半生不熟就是沒有一點味道。
如此這般,她豈能不明白自己是被人針對了。
不管他們是自作主張,還是仗了誰的勢,今天她是不準備輕易揭過了。
珍珠見姑娘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廚房的陳大管事說,這是莊子里新獻上來的野物,特意緊著姑娘這里的......”
這話說得是好聽,讓人挑不出一點錯,還得讓你念著他的好,上輩子她不是沒吃過這些暗虧,卻因為初來乍到不敢聲張,這一次......
“將這些都收起來,我們?nèi)フ?。”流春面無表情從榻上起來,指了指桌子上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