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刻,前院。
緊閉的房門打開,謝循的身影出現(xiàn)。
正在同人說話的長風一驚,立馬噤聲,朝面前的小廝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長風主動上前道:“主子,夫人那邊讓人來傳話,說宋姨娘那邊已經(jīng)收拾妥當,在等您了。”
男人不置一詞。
話落間,他已經(jīng)走下臺階,負手而立,長腿邁開,朝著外頭走去,欣長的影子在地面躍動,逐漸消失在院門口。
看方向,正是后院。
屋子里,已經(jīng)梳妝打扮完畢的檀音坐在床榻邊,捧著一本書翻看。
銀環(huán)從外頭進來,“姨娘,侯爺朝咱們院來了?!?br>
正捧著本避火圖,隨意瀏覽的檀音淡淡地嗯了聲,接著將書合上,交給銀環(huán):“收起來吧?!?br>
這圖是王嬤嬤拿過來的,著重囑咐檀音仔細看,待會好好伺候侯爺。
檀音看了幾頁便沒了興趣。
避火圖檀音也看過,甚至內(nèi)容更加露骨大膽。
那是在普華山小院的五年里,每月檀音都會托人買幾本書回來,買的多了店家便會贈送,有一次夾層里便有一本避火圖。
起初檀音以為有人要害她,小心地將圖藏在箱底。
后來年歲漸長,小院日子漫長難熬,檀音能接觸了解山下的情況就更少了,閑來無事她便翻出來瞧瞧。
看得多了,便心如止水了。
不小心瞥見了里面隱晦又大膽圖畫的銀環(huán)圓臉一紅,眼疾手快地將其塞進了箱子里。
放好后,她看了眼檀音,見她面色如常,沒有絲毫羞澀神色,不禁心里佩服。
小姐不愧是小姐,看了如此露骨的東西也面不改色。
她將屋內(nèi)的布置檢查了一遍,忍不住問:“姨娘,奴婢聽聞侯爺性子果斷,殺過很多人,您不害怕嗎?”
檀音垂眸,柔嫩的手心輕輕撫過起褶的衣擺,“怕什么,即便是閻羅轉(zhuǎn)世,也沒有隨意取人性命的道理?!?br>
“何況再糟糕,能有方時誠糟糕?”
方時誠正是宋夫人娘家侄子的名諱,對他,宋府上下的女眷婢女都是避之不及,可見其糟糕程度。
銀環(huán)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也是,據(jù)說侯爺是個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美男子?!?br>
可比那個方家二世祖好多了。
聞言檀音輕笑一聲。
不近女色?
認為一個有妻有妾的男人不近女色,才是最大的笑話。
思索間,外頭傳來動靜,是下人請安的聲音。
錦服沉重,銀環(huán)連忙扶著檀音起身,朝門外走去。
主屋門未關(guān),檀音一眼望見院中臺階下長身玉立的男人,一襲石青色鶴紋刻絲錦袍,月色下發(fā)絲如墨,身姿筆挺。
他靜靜地站在那,面容深邃冷肅,周身氣息錚然凜冽,腰間一白色玉玨隨著他的動作左右輕晃。
竟真是一美男子。
對上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檀音睫羽微顫,垂眼盈盈欠身,朱唇輕啟,清泠如玉的嗓音響起:
“妾身宋氏見過侯爺?!?br>
燈下看美人,檀音一身水紅色衣裙包裹身軀,蓮步輕移,腰間盈盈一握,瑩白如玉的肌膚在月色下如同皎潔的光暈,熠熠生輝。
轉(zhuǎn)眼間,男人已行至身前,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檀香,腰間那枚玉佩晃動地更明顯了。
“起身?!?br>
疏冷低沉的聲乍起,謝循已經(jīng)抬腿跨過門檻,進了屋子,檀音緊隨其后。
下人們扣上門,散開了去。
屋內(nèi),燭光瑩瑩,陳設(shè)簡單,空氣中彌漫著獨屬于女子的清香。
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在見到謝循的那一刻,檀音改了策略。
謝循掃了眼屋內(nèi),撩開衣擺,落座于花梨蓮紋扶手椅上,側(cè)頭目光落在安靜立在一旁的檀音身上。
“你叫什么?”他淡淡問道。
檀音垂眸:“妾身名喚檀音,今年十七?!?br>
謝循沉吟問:“你長姐說家里為你尋了一門親事,你不愿便回絕了?!?br>
檀音心口一沉。
宋姝華好端端地提這一茬做什么?
難道是故意想在侯爺心中留下她愛慕虛榮、攀龍附鳳的印象?
還是侯爺在介懷自己差點定親的事?
也是,男人似乎都不希望女人在成為自己女人之前,同別的男人扯上半點關(guān)系。
檀音一時拿不準,便如實道:“回侯爺,確有此事。”
聲音一頓,她又道:“但妾身不后悔?!?br>
聞言謝循沒有說話,落在檀音身上的幽深視線卻并未離去。
“方家表兄成日流連花巷賭館、好逸惡勞,妾身不愿嫁與這樣的人?!?br>
檀音說著,芙蓉面上的嫌棄溢于言表。
這話直白,倒也實誠。
“你心中可有怨?”
下意識抬眸,四目相對。
檀音抿唇錯開,“妾身不敢?!?br>
謝循:“是不敢還是沒有?”
檀音怔住,張口欲言,又陷入沉默。
微妙的氣氛四散,屋內(nèi)暫時陷入冷寂。
檀音捏著雪色帕子,貝齒咬唇,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油然而生。
遲遲不見她開口,謝循眼底情緒難辨,冷然開口:“為何不說話?”
水潤的眸子里聚滿了淚水,眼圈泛紅,難言的委屈最終凝結(jié)成一句話:“侯爺心中已有答案,何苦還要追問妾身?”
說心中有怨是大逆不道,傳出去于檀音名聲有礙,尤其是傳到宋姝華耳中,明天便能責罰她。
若說不怨,未免太過虛假。
她不信謝循不知她庶女出身,不知她被驅(qū)趕出府五年,不知她是為了給長姐生子才入侯府.........
這些事落在旁人身上,心中不生怨的那是菩薩,而檀音不過是一尋常女子,無怨無悔便太假了。
若是起初便落下了心地善良、不爭不搶的印象,以后她爭了搶了怨了,在旁人看來,便是她的不對了。
既然知曉,依舊這樣問,那便是在試探了。
作為一朝權(quán)臣,閱人無數(shù),是真話還是假話,謝循一眼便能辨認。
與其在這樣的人面前扯謊,不如一開始便如實交代。
但又不能太過直接,那就將問題拋回去。
她咬著紅潤如花瓣的唇,眸中淚水遲遲不落,偏偏她不敢眨眼睛,生怕淚水落下臟了妝面失了態(tài)。
于是只能睜著一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眸盈盈地望著謝循,眼底的情緒暴露無遺。
謝循深深地望著她,修長的手指撥弄著腰間的白玉玦,俊美威嚴的面容上神情淡淡,令人捉摸不透。
檀音緩緩垂眸,與此同時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暈染出一朵朵花痕。
“妾身失言,請侯爺責罰。”帶著鼻音的腔調(diào),無端令人心生憐惜。
女子面上鎮(zhèn)定,可輕顫的眼簾、發(fā)白的指尖似乎暴露了她的內(nèi)心。
像只不安卻強裝鎮(zhèn)定的可憐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