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府后,我以為我和夫君的關系該更上一層樓了,畢竟怎么說也是生死之交了。
待夫君調養(yǎng)好身子,就可以進行《花魁的一千零一計》終極大計美人計了。
夜里,我慢手輕腳地從背后蒙住裴崇安的眼睛,他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淺笑著拿開我的手,轉身欲與我調侃幾句,卻在看到我的穿著時頓時面頰緋紅,婉轉拒絕夫人你,你,我我還沒準備好,不是,還太早,我是說夫人我突然想起還有公務沒有完成我今夜要去書房睡了。
不必等我。
說罷抱起被枕就逃也似地去了。
我幽幽嘆了口氣,自知此事急不得,也得給他個緩沖的期限不是。
而后看他落在床上的組玉佩。
我記得這組玉佩好像是有七片來著?
怎么如今就剩三片了。
又想起這些日子的加餐和他常常帶回來的小玩意,頓時了然,他定是拿去當鋪當了換銀子。
我心下動容,趕忙寫信給阿姐和母親:凜冬將至,請寄金錢襦衣以御寒,其余皆好,父親母親康健,阿姐平安,勿念。
還沒有等到錢財寄來,皇宮中就下了御旨將裴崇安又調回了京城。
正逢太后壽宴,我作為家眷隨裴崇安一同入宮面圣。
其實,我有些緊張。
我未曾見過那位天子,也不曾見過裴崇安的心上人。
在席上,我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江姑娘。
她一襲紅裙,舞姿婀娜,一顰一笑都是風情萬種,惹得全場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我再看看自己有些扁平纖細的身材有點不好意思的往旁邊挪了挪。
似是注意到我的動靜,裴崇安問我可是有哪里不適?
我悶悶回他沒有。
還不等他回答,江姻姻蓮步款款朝他走來,手里還端著兩杯酒。
祈平哥哥,許久不見,陛下特許我來同你敘敘舊。
裴崇安沒有說什么,只看著我,半響淡淡道淑妃娘娘在宮中一切安好,也就無甚多說了。
哥哥方才看到我跳的那支舞了嗎?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你吹曲我作舞,真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啊。
江姻姻似乎剛瞧見我一樣驚訝這位就是姜家的二妹妹吧,真是好生標志的人物。
裴崇安雖然沒有同她多說什么,但我心中實在吃味,加上方才席間飲酒太多,我沖江姻姻皮笑肉不笑打了招呼,沒有看裴崇安一眼,冷聲妾身覺得席間有些悶熱,出氣散散酒味,就不打擾夫君和娘娘敘舊了。
我才出去就有宮婢來為我打燈引我去女眷休息的地方,我也沒有多想,跟在她后頭。
她將我?guī)淼揭惶帉m殿就走了,我坐了一會稍稍醒酒,正起身準備回席。
一抹明黃色色的身影朝我撲來,嘴中叫著小美人兒,朕來了我掙脫不開,四周無人,真是叫天天不應,誰會想到被這狗皇帝當成隨意歇息的宮女,忽然有如聽到天籟夫人。
是裴郎。
裴崇安推門而入,他直接將皇帝推倒在地,將我緊緊攬在懷里,他冷聲對身后的太監(jiān)吩咐陛下醉了,來人好生扶回養(yǎng)心殿伺候。
我癱軟著身子在他懷里,不敢想象今夜他要是沒有及時趕到會發(fā)生什么。
我此刻身子發(fā)熱,頭發(fā)暈,手腳無力,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的醉酒。
裴崇安也發(fā)現(xiàn)了,他將我攔腰抱起,整個人冷若冰霜,無視身后跟來的江姻姻,帶我回了裴府。
在他身后,我看到江姻姻那張因嫉妒扭曲的姣好面容,她惡狠狠盯著我,似乎是要把我看穿,絲毫不在乎我會不會發(fā)現(xiàn)。
我在榻上扭動,身子十分燥熱,裴崇安的手撫上了我的額頭,觸及冰涼,我捉住他的手帶到我的唇邊,喃喃夫君,我好難受。
裴崇安神情復雜,他輕輕撥開我的手,溫聲哄我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說罷就要起身。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起身纏住他的腰身,帶著哭腔的委屈不要丟下我。
他轉身看我,眼中是再也壓不下的情欲,俯身將我的雙手扣在玉枕上,低聲鸞兒,你要考慮清楚了,開弓可沒有回頭箭。
我早已燙得神志不大清楚,蹭上去封住了他的唇。
終于我二人水乳交融,難舍難分。
七 自那日后,夫君變得異常忙碌。
他是一國丞相,自該為百姓請命,使黎民可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
忽逢宮中劇變,皇帝遇刺,甍了。
姐姐無子且位份并不高,按理是要一同殉葬,新帝正是被太上皇極其厭惡的渠王,他一繼位立刻找回當年的私生女封為公主——江姻姻。
我又忽然想起,裴家早年曾出過一位貴妃,這貴妃的妹妹年少失足,未婚先孕,后來生產離世了,竟然是渠王的外室,世人哪里想到還有這樣的緣故。
皇妃搖身一變變成了公主,這樣的事向來在市井為人津津樂道,這位公主派人只要聽到有人在市野討論就要將人當場杖責至死,手段何其殘忍,同她那個即位不久就在宮中大肆奢靡尋味樂的父王如出一轍。
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街上為姐姐挑選她生辰禮,得知此事趕忙坐上馬車回家。
家門口多了許多侍衛(wèi),是宮里來的,我心下頓感不妙,小翠呵到大膽,這是裴府,你們也不睜眼看看攔的是誰。
讓她進來。
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響起,侍衛(wèi)才肯放人。
真是可笑,我自己家,出入還要外人許可。
我看向聲音來源,只見那庭院中的女子正是新封的安樂公主,她就坐在我常坐的位置蕩著秋千,我的夫君在身側呵護著她與她談笑嫣然。
真是好一幅登對的才子佳人圖。
我心中怒極,卻還是想聽他解釋。
他卻連一個眼神不肯給我,只對江姻姻溫柔笑說公主,賤內既然回來了,臣這就休書一封,放她歸家,然后商議你我二人的終身大事。
說罷派小廝讓我在休書上摁下手印。
我推開那封信,心下冰涼,不怒反笑敢問裴郎君,賤妾自嫁入府來一直安分守己,究竟何故讓您無端厭惡,以至于要休妻?
大膽刁民,怎么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公主冰清玉潔,國色天香,是我從小就愛慕的人,自然比你好上千倍萬倍,你還不快些帶著你的人簽下手印收拾走人。
別在這擾了公主雅興。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月白衣衫的男子,卻只看到了他對我的神情是憐憫和不屑。
江姻姻得意至極,輕蔑嘲諷江姑娘,你若是識趣些還不快滾,過段日子我和祈平自會有人下喜帖到府上,到時還望賞臉多喝兩杯喜酒。
好好我無奈苦笑,心中的小鹿已是撞死在了樹樁。
只是還有一樁事懇求裴相,家中父母年邁,阿姐年少入宮,已多年未在父母膝下承歡,可否將她的名字從殉葬名單上劃去。
就這一件事就你,就當,了卻了我們夫妻一場的緣分。
那人卻端得一副事不關己這是禮部的事,不在我的分內,一切都有規(guī)章制度,哪能你想如何就如何。
我怒極,再也不顧任何禮數(shù),奪門而去。
上了馬車,卻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去姜家的路,正要出聲詢問,小翠捂住我的嘴,搖頭示意。
到了地方,是一處小小的私宅,父母皆在門口迎我。
父親,母親。
我眼含熱淚,終是將委屈傾瀉而出。
七我心里也不是沒存過幻想,他必然是怕那公主拿我做文章,可是過去半個月了,我左等右等,沒有等來他。
倒是等來了他們的婚訊。
三月初三。
呵,真是個好日子。
他派人送來了一只小匣子,說是我遺落的陪嫁物什,我不耐煩看見,隨手讓小翠丟到了角落。
我還是想問一問他,我同他這一年來的夫妻情分究竟算什么。
這市井中百姓多的是謾罵他的,說他為了榮華富貴連發(fā)妻都不要了,甘愿當外戚做一個沒有實權的駙馬。
是啊,他圖什么呢。
難道,他就那樣愛著江姻姻。
也是,十里紅妝的聘禮,手寫了百份婚書,還為她置辦了一處奢華龐大的婚宅。
他的寵愛人盡皆知,只有我,還抱著那一絲可笑的幻想。
我看著新人跨入門檻,他輕輕執(zhí)她的手擔心她會摔倒,那是我未曾享有的體貼。
我轉身離去不再留念,不曾想忽然兵荒馬亂,江姻姻大叫來人,護駕護駕——等等,那紅衣的不是裴崇安。
那他此時在哪?
我躲在小攤后面,混跡在人群里,只見整個婚宅忽然被一批人包圍,兩撥人激烈交戰(zhàn),爭個你死我活。
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婚禮。
我轉身想跑,卻忽然被人捂住口鼻,我嚇得不敢出聲,卻聽到頭頂傳來令人心安的聲音鸞兒,別怕,是我。
我掰開他的手,看到他一身黑衣,有些受傷的地方透出深色的是血跡。
我又惱又怕,撕下衣裙一角為他包扎。
我讓阿昭帶你從小路走,別管我,過了今天,我一定好好給你個交代。
說罷將我推給他的貼身侍衛(wèi),自己騎馬朝皇宮深處去。
直到很久,我才明白他的用心。
原來他一早就是端王暗中培養(yǎng)的人才,當今陛下昏聵無能,被起兵謀反是遲早的事。
渠王也想拉攏他,于是他故意惹怒君王被貶松陽,看似是執(zhí)拗查出私造兵器之人,其實是在明面上和端王劃清關系。
他假意順從江姻姻,對她深情不可,也是為了取得渠王的信任。
至于我的姐姐,他早就將人藏在了安全的鐘山寺,只等風頭一過,就接來和我們一家人團聚。
可是我還是生氣,他這件事從始至終都不肯跟我商量,害我為他傷心,替他擔憂,難道這就是全心為我嗎?
八我同他賭氣,多日閉門就是不見他。
他就日日讓人送來一幅畫,畫上的人是我,邊角還要題上幾句詩,今日是《關雎》明日又是《擊鼓》再不然就是《子衿》。
小翠瞧我氣已消了大半,不待我同意就將人領來了房里,還鎖上了門這小丫頭!
裴崇安見我背過身不肯看他,軟聲屈膝在我面前娘子,為夫已經知道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同我回家去吧。
喲,裴相公這是來錯地方了吧,那休書上白紙黑字寫的可是你我二人的名字,怎么,如今還想賴賬不成?
哪里的事,娘子,你把休書拿出來仔細看看,那裴崇安的崇寫的可是宗字,這字都是錯的,自然也就不作數(shù)了。
我一開始還不肯信,一翻來果真如他所說。
真真是不要臉了裴相。
他見我消氣,趕忙將我抱到榻上,握著我的手貼在他心口天地良心,我裴崇安心中只有娘子一人,哪里敢許給旁人。
娘子,我叫人給你的東西你也沒看么?
這個匣子?
他點頭。
我打開,全是地契房契,一時間愣住,不知道是該驚喜他家產豐厚,還是生氣他一早就做好了不能生還的準備。
見我不語,他也拿不準好壞,解釋到我一早就想給娘子的,只是又沒有合適的機會,那段時日情況太兇險,古來此事就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想,若我死了,娘子帶著這些改嫁也是好的。
我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說這些不吉利的。
他的愛意從眼睛里跑了出來,是擋也擋不住的柔情蜜意。
又是一年春好處,我?guī)е〈渖辖痔碇眯乱?,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兒。
神油嘞,天竺神油嘞,一喝見效,好又好,如虎添翼——小販的聲音很響亮。
我走上前去,果然是那松陽縣賣陶人的商販。
我笑著拍拍他的背小兄弟,不賣陶人改賣藥油了?
那后生回頭看我,瞇了下眼睛笑道這位夫人看著好生面熟啊,天竺神油,要不要來一瓶啊?
我有些疑惑哦?
怎么個有用法,這東西我可不敢亂喝。
他湊近我身旁小聲這是給您夫君的,保管他在那事上啊有使不完的力氣,您瞧瞧我,完全看不出來生了三胎了吧。
什么?
我驚訝,女的?
如假包換。
說罷拉著我的手朝她胸前觸去,果然是幾層布料都瞞不住的洶涌。
我還在呆滯中。
忽然感覺背后有涼意。
姜栩鸞,你的手放在哪兒?
我一回頭,是裴崇安冷著一張臉站在那兒。
我呵呵干笑,那小販望我手中塞了一瓶小聲說“好用再來呀夫人”就把我往裴崇安懷里推去。
裴崇安穩(wěn)穩(wěn)接住我,緊緊抿著唇,扶好了我就轉身拂袖朝前走去,我小跑兩步拽住他的衣袖撒嬌“相公,我知錯了。
你聽我解釋?!?br>
直到屋內,他才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還未入口,就被我奪去。
他冷哼夫人若是有了其他心儀的男子,趕明兒我就同岳父岳母提議,將那人納到府上為你做伴可好。
我瞧著他吃醋的模樣,有心逗他夫君這是剛剛吃了餃子么?
好酸的醋味。
一個不慎,藥油落在地上,他一看便知道是什么。
他耳根頓時紅透,面上卻微微一笑,閉門插窗,聲音低沉我才不需要這什勞子東西,我行不行,夫人試試不就知道了。
啊啊裴祈平你青天白日的…你是我三茶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何不妥,嗯?
說罷又是狠狠一沉。
直到最后,我有些無力躺著他懷里,擰他叫你輕些慢些你為什么不聽。
為夫下次一定注意。
他摸摸我的頭發(fā)表示安撫。
哼,我才不信,男人的嘴里沒一句實話。
本來這茬該是過了,我忽然又想起從前看到那錦繡盒子里的東西,問他從前和江姻姻的事,他也不慌不忙同我解釋。
原來他早就知道江姻姻的身世,但只有他和母親兩人知道。
也一直同她保持距離,但是江姻姻見他心如鐵,就說為她作畫一幅就當是最后的情誼了,而后江姻姻故意遺落那幅畫被有心之人上獻給給了皇帝,這才被請進了宮。
我想到最后遠遠看到江姻姻被當成亂臣賊子的余黨在鬧市斬首時的場景,搖了搖頭,沒有再追問。
而后又是那舊絲帕和玉佩的由來。
這人好笑般敲敲我的額頭,問我還記不不記得小時候帶一個孩子去賭坊賭錢的路上被人騙走了全部的銀票和配飾。
說實話,我小時候干過的荒唐事實在不少。
這件事隱約記得是某次宴席無聊溜出去玩,拐了一個小胖墩給我當肉墊子,最后害他丟了祖?zhèn)饔衽逦疫€自掏腰包賠了好幾個月零用贖回來的呢。
除去一人攬下所有罪責和罰跪祠堂,年歲太久,我又怎能想到面前如玉無雙的公子是當年的小胖墩呢。
裴崇安似笑非笑看我本來那日詩會就認出了夫人,哪知夫人一點也不記得我了,也罷,我想著來日有機緣再相處也好,誰知夫人對我芳心暗許,緣分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呀。
我又去撓他癢癢,蠻橫歪理才不是才不是,明明是你先對我一見鐘情的。
不然你為什么傷倒在我面前。
那是自然,我夫人賢才兼?zhèn)?,嬌靨曠世,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笑出祿波。
小生若是不拜服在夫人的石榴裙之下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不知羞。
裴崇安笑著將額頭抵上我的額頭,帶著蠱惑的嗓音是么,夫人還想看看祈平有多不知羞嗎?
自是。
后來我陪著他走遍大江大海,看遍萬里山河,不論是松陽縣還是樹陽縣上至京城下到無名小縣,再也不會有黎民百姓饑寒交迫的情形了。
正如他同我許下的愿望,不論這世道處在最高位的人是誰,得民心者才可得天下,為人父母官,當?shù)闷馂樘炝⑿?,為生民立命,否則就是酒囊飯袋,陳立就列,不能者止,該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