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著一個削瘦挺拔的身影,一件青藍色長袍,已被洗得泛白,袖口已有些磨損。
寬肩窄腰,皮膚白皙,周身優(yōu)雅沉穩(wěn)的氣質(zhì)與這臥房格格不入,甚至與蘇家格格不入。
“亦素?!?br>
他輕輕的嗓音,溫潤如水,低低地飄入她耳中,有一股莫名的繾綣。
還未等她反應,門外就響起了蘇母急切的聲音。
“衍兒啊,你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就要見不到你娘了?!?br>
蘇元衍探究地看著屋內(nèi)的人。
而柳亦素直視著他的目光,有些倔強。
蘇元衍輕笑了聲,轉(zhuǎn)身去找蘇母了。
“你的好媳婦就只知道躺床上偷懶,讓她做個飯,她還拿扁擔打你娘。
好吃懶做的呦,整個山水村找不到一個比她還兇狠的人了,竟然掀桌子,還拿菜刀威脅我和你爹。
你都不知道呦,那仗勢就像我們是她的仇人一樣?!?br>
柳亦素倚在門前,看著院子里的蘇母拉著蘇元衍一陣苦大仇深地演著。
看起來好像真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就這黑白顛倒,以假亂真的樣子,讓柳亦素都佩服至極。
不去演戲,都浪費了她的才能。
也許感覺到柳亦素的注視,她的夫君側(cè)頭看了她一眼,眸子里藏著一絲深沉的探究,還有一絲晦澀不明的笑意。
至少他沒有一味相信蘇母的話,沒有對柳亦素抱于怒氣。
柳亦素松了一口氣,至少她名義上的夫君,不是她的對立面。
也許還可以拉到她的陣營,這樣未來的謀劃可以容易些。
“爹,娘不是偷懶,她是被大伯娘推倒在地,頭撞到地上了,都出了好多血?!?br>
院子里的蘇洛口齒清晰地為她娘伸冤呢。
爹回來了,祖母和大伯娘就不會欺負她們了。
“亦素,你過來?!?br>
清冷的聲線,如風拂過琴弦,清冽中透著一些柔情。
柳亦素不疾不徐地邁步而去,立在蘇元衍旁,只及他的肩。
四目以對,他那張清雋的臉在柳亦素眼前放大,眉眼極為好看,眼睫如鴉羽,根根分明。
眸底黝黑,仿佛能將人吸進去。
這要是放在她那個時代,妥妥的愛豆體質(zhì)。
再看看自己如今這身姿,實在是高攀得很呢。
微涼的手掌附在她的額頭,手指削瘦而修長,骨節(jié)分明,白凈的皮膚下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疼嗎?”
帶著一絲水汽滋潤過似的微啞,如一位疼愛娘子的夫君。
愣在一旁的柳亦素,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仿佛被他蠱惑了般,“現(xiàn)在不疼了?!?br>
果然男色誤人,對她這個母胎單身狗來說,眼前的男人簡直哪哪都長在她的心巴上。
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蘇母,找不到一絲與她夫君相似之處。
再想想昨晚的蘇父,依然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想不通。
“二弟,我再怎么撞也不會把你媳婦撞暈倒在地吧,就是她自己偷懶不干活,還搶承澤和承志的雞蛋,咱村恐怕也找不到一個跟小輩搶吃食的長輩了吧?!?br>
蘇大嫂也來到院子,站在蘇母旁,陰陽怪氣道。
“娘只是想我們也吃上雞蛋。”
一旁的蘇洛為娘親辯解。
“大嫂,亦素頭上的傷口,還有那么大的一個腫包至今沒有消,可不是輕輕一撞造成的吧?!?br>
他一字一字地啟唇如浸入雪水般的冰冷。
“二弟這話說得,難不成我還故意大力把她撞暈了?!?br>
“大嫂我沒說你是故意的,我只是在闡述事實,亦素被你撞倒地摔破了頭,就休息了一個中午,如今卻被娘和你說偷懶不做飯。
至于雞蛋,娘,我每月上交的銀子,還不能讓我的兩個女兒吃一個雞蛋嗎?
為什么承澤和承志有雞蛋,洛兒和清兒卻沒有?!?br>
蘇母一陣心虛,而后又像想到了什么,理直氣壯地說,“之前是你媳婦說不用給這兩個丫頭吃雞蛋的,吃了也是浪費,我才沒給的。
如今卻怪起我來了?!?br>
柳亦素一陣懵懵的狀態(tài),這原身是個怎么奇葩的存在,竟然跟蘇母她們合伙欺負自己的女兒。
不管過去怎樣,如今是她,她可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
“我之前就是被豬油蒙了心,這不,昨日被撞了頭,腦子里的水也倒出來了,現(xiàn)在正常了。
往后,承澤和承志吃什么,我的洛兒和清兒就吃什么。”
她仿佛又想到什么,強裝嬌澀,又有些不確定地捏著一旁蘇元衍的衣袖,“否則,夫君每月上交公中的銀子就得留一部分給我,我可不想再拿著菜刀給孩子搶吃食了。”
蘇元衍望著柳亦素,眼底蕩漾著化不開的情緒,晦暗不明地看著拉著他衣袖的手,而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溫熱,熱得柳亦素臉上燥熱。
“我跟你爹還沒死呢,你們就想著藏私房錢了,這家還要不要了。”
蘇母尖聲刺破小夫妻倆的漣漪。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個個就只知道吃好的,家遲早被吃窮了?!?br>
說著扭身轉(zhuǎn)向火房,即使再不愿意,也得給那兩個賠錢貨孫女準備好吃食。
至少她二兒子在家的時候,得做好表面功夫,等老二去鎮(zhèn)上了,她再好好收拾柳亦素。
對面的蘇大嫂將眼前這對小夫妻的親密看在眼里,這柳亦素真得是被她撞得換了一個人似的。
竟然當眾與她二叔牽手,以往每每她二叔歸家,柳亦素都離得遠遠的,別說牽手了,一個眼神都沒有交流的。
如今竟然還恩愛起來了。
雖然心里各種膈應,但內(nèi)心還是有一些羨慕,想想她的夫君蘇元武,不僅長得跟蘇元衍天差之別,脾性也云泥之別。
即使她為蘇家誕下長子長孫,也依然得不到額外的柔情,甚至有時候還會因為瑣事對她大打出手。
村里的男人幾乎都這樣,只要沒打出大問題,大家也就默認這是夫妻之間的小情趣。
可,她見過蘇元衍是怎么對柳亦素的,即使柳亦素剛開始生得是女兒,卻從未有過苛責,輕聲細語,對兩個女兒也溫和教導。
有時候她在想,她跟婆婆如此看不慣柳亦素,甚至慫恿她與蘇元衍和她的兩個女兒疏離,是嫉妒蘇元衍對柳亦素的好。
同是女人,柳亦素憑什么能得到夫君的另眼相看,一個孤兒,就只是因為長得好看些嗎?
蘇大嫂眼神像萃了毒般,死死盯著眼前的柳亦素,她不能忘記第一次見到柳亦素的驚艷和嫉妒。
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眸若春水,明凈又嬌憨。
如不是蘇元武已成親,蘇元翔又還年幼,這門親事也輪不到蘇元衍。
那么好看的柳亦素,如今也成了一個比她還丑的村婦。
那么多年的地里勞務,吃食營養(yǎng)跟不上,柳亦素早就沒了往日的驚艷。
只是黝黑皮膚也掩蓋不了的精致五官,還是讓蘇大嫂一陣膈應,心里暗罵了一句“騷狐貍”。
也隨蘇母進了火房,今日蘇元衍歸家,她婆母定會做肉。
想著那肉味,蘇大嫂的步伐又快了許多。
蘇元衍一手牽著柳亦素,一手牽著蘇洛,回房了。
他像變魔術(shù)般從寬大的袖口掏出幾顆糖,塞給蘇洛。
蘇洛拿著糖,小心翼翼地看著娘,怕娘私下又要叫她將糖給堂哥。
柳亦素剝開糖紙,直接將糖塞進蘇洛的嘴里,“剩下的你拿去跟妹妹一起吃。”
蘇洛興奮地跳起來,還給柳亦素塞了兩顆,“娘也吃,可甜了。
娘也給爹剝一個?!?br>
說著跑出去了,去找妹妹蘇清了。
蘇元衍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柳亦素,一個荒誕的念頭涌向心頭,而后他又自己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