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就好比,你也不是魚,在你看來,此乃失去自由,但你又如何確定,這對于它們來說,不是一種庇護?若將它們投進江河湖海,引來群魚爭奪廝殺,喪命于血水冰河之中,這難道就是快樂?有得必有失,這世間從無絕對的自由。做人,也是一樣的道理?!?br>高武正想說話,缸中又是幾聲響動,那條白魚似乎想蹦出來。
裴琰微微皺眉,似乎很不滿,唉聲嘆氣,“魚兒啊魚兒,好好待在魚缸里,接受孤的庇護不好嗎?為何總想逃離……”
結果那只白魚兒甩擺躍出,掉落在地,滾在裴琰跟前,他冷哼一聲,神色淡然。
高武輕輕走近,想將它送回水里。
然裴琰不允許,“站住,不準理它。”
他看著在地上的白魚,磷光逐步黯淡,呼吸漸漸停止,最終掙扎窒息而死,裴琰始終一語不發(fā),高武心為之焦慮,隱隱有種慘烈之感,他卻無動于衷。
裴琰俯視地上那白魚,仿佛他就是這個天地的主宰者,諦視著水中魚的自不量力,“既然覺得池缸是個牢籠,可外面的世界又適應不了,那么想擺脫孤的掌控,除非有足夠強大的本事,否則就是自取滅亡?!?br>高武聽了這話,有些悲嘆道:“可是殿下,這魚兒不通靈性,說不定它只想看看水缸外面的世界。您方才為何不肯施以援手?”
裴琰眉色輕挑,浮出一絲古怪的冷笑,“它一心想要躍出,無非是想離開孤的羽翼罷了。孤親自喂養(yǎng)的,便只能留在孤的身邊。既然它背叛了孤,那孤為何還要自作多情,去救助一只心里壓根就沒有孤的游魚。不愿受孤掌控,卻能享有孤的庇護,世間哪有這么兩全其美的事?”
高武大駭,指尖下意識地動了動。心中恍然,殿下的占有欲竟然如此之深,他喜歡的東西,必須全身心地待他,毫無保留,否則寧愿任其自生自滅。就像天上的驕陽,金光重,黃云捧。他布的恩澤,無論旁人喜不喜歡,都必須得接受。
這樣的人,炙熱而狂烈,有時不僅會灼傷別人,也會將自己燒得體無完膚。
忙碌了一天,裴琰褪去華服,泡浴在青瓦臺的修造的浴池里。
身軀沒入溫熱的清泉,暖意融融,白日的筋疲力盡慢慢消失,渾身舒服。
他輕輕靠在壁沿,微微合眼。
那日在騰云峰,他也是在浴桶里,潮濕的水霧彌漫了小屋,飄蕩其中。那小尼姑就突然闖進,將他的身子看了個遍。
思及此,他眉梢醞笑,嘴里呢喃著,“是你先招惹的我,別怪我從此賴上了你。”
出浴時,他只穿了件褻袍,破霧走了上來,向他稟報了宮里的情況,“殿下,近日劉相和姚相又在朝堂里意見相左,可皇上似乎頗為偏袒姚相,還斥責了劉相一番?!?br>裴琰勾唇冷笑,“父皇與母后感情不睦,自孤的生母仙逝后,更是對劉氏杜微慎防,經常分化劉氏的勢力,對姚守成的胡作非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年孤隨便找了個借口打發(fā)掉姚纖阿,說不定,父皇也因此對孤起了戒備之心?!?br>“還有一事,皇上又納了一名昭儀?!?br>裴琰搖搖頭,“父皇喜歡女色,不務正業(yè),將來駕崩后,定會在大唐史書留下丑陋的一筆?!?br>破霧附和道:“可皇上有太子您這么位精益求精,勵精圖治的繼承人,也可死而無憾了。殿下必不會像皇上那樣,整日在花叢中流連忘返,這女人對殿下來說,就跟白水一樣索然無味,殿下定不會為她們心動。”
裴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和阿明一樣多嘴了。”
破霧瞬間噤聲,殿下這一個多月來每天都要聽到關于騰云峰的消息,還好據暗衛(wèi)傳回來的信函中,說嫦曦師太會在每日傍晚到河邊喂魚逗鳥,澆花剪草,聽起來與往日無異,這才能叫殿下放心。敢情這是春心萌動了,而且這喜好,嘖嘖,真是匪夷所思啊。
姚纖阿三人離開騰云峰后,便徑直朝臨安趕去。下了山,依然是荒郊小路,尋不到可雇的馬車,三人只能步行。還好出荷會武功,瓜子也順便帶了把刀,有她們二人保護小姐,想來會安然無恙。
一路上走著,姚纖阿臉上不斷浮現(xiàn)笑意。這一笑,沉沉的夜晚仿佛被一股光芒打開,天地猶如沉寂的枯潭,因為她的笑容,終于煥然一新。
瓜子看得出神,小姐終于釋然了。
一想到她當年在冬日里發(fā)著高燒,醫(yī)者使出渾身解數(shù),情況都沒有好轉。是鐘公子,褪去身上狐裘,躺臥在冰天雪地里凍得身體冰涼,將小姐摟在懷里,為小姐的身子降熱,這個動作,重復了一次又一次,才將小姐從鬼門關拉回。
過后,小姐痊愈,鐘公子卻病倒了,身體也因此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