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歲的青年正是精力旺盛的的年紀，哪怕是每天喝著能照見人影的稀飯，還要為了不值幾毛錢的工分在土地里消磨時間，每每到半夜就餓得響屁連連，也絲毫不影響空閑時光對于異性的無限遐想。
孫起也不例外，衣衫破舊的他身上像是有使不完力氣，集體出工干生產(chǎn)隊的活絲毫不輸給壯勞力，拿到成年老把式才有的足額工分。閑暇時光侍弄家里的自留地更是用心，恨不得將有限的幾分地擺弄出花來，就是為了多收幾斤糧食。
日復一日的繁重勞動也消磨不完他身上的精氣神，到了晚上躺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僅僅是因為喝進肚子的稀飯除了泡尿之后所剩無幾，也是到了這個年紀該有想法的季節(jié)。
除了絞盡腦汁想改善家庭生活又束手無策之外，更多的時候總是浮現(xiàn)出東莊某個女子俊俏的模樣。
在幾個生產(chǎn)隊里，外姓女子生得最水靈莫過于東莊陸榮喜家的閨女陸小花。這個和孫起同齡的女子雖然連大字不識，但是并不妨礙她成為莊上最引人注目的姑娘。陸小花不僅生得俊俏，還又特別能干，家里收拾得像模像樣，就連各樣做起來也得心應(yīng)手。更讓不少婦女都嘖嘖稱奇的是她心靈手巧，納鞋底做針線都是頂呱呱的。
據(jù)說她能在毛衣上織出好幾種花樣來，納的鞋墊更是讓人愛不釋手，壓在床沿下舍不得拿出來墊到臭烘烘的鞋子里。尤其是她那烏黑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忽閃忽閃的像是天上的星星。白皙的臉蛋，不算高挑但是玲瓏有致的身材，再加上兩條麻花辮，也不知道勾走了多少青年的魂。
孫起也不例外，他自從某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陸小花是那么那么俊俏開始，也不知道在多少個夜晚開始了只有這個年齡青年才有的幻想，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夠娶到這樣能干俊俏的媳婦，那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
可是孫起也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只是一廂情愿而已。陸家和孫家是多少年的冤家對頭，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少年時期的孫起可是親眼目睹過自己父親在家族沖突中追著陸榮喜打的畫面，現(xiàn)在他癡心妄想娶人家的女兒，那幾乎比登天還難。
但是對于陸小花的愛慕卻是日益增長，膽大包天的孫起甚至好幾次偷偷地和陸小花搭話。一開始陸小花都是紅著臉躲開，后來似乎慢慢地接受了孫起的存在，見了面也能說上話了。
接觸的機會多了，孫起心里的那股愛慕之情更加抑制不住，而陸小花似乎也接受了他的追求，開始有意無意地制造見面的機會，只是躲著大人們的耳目。
讓這對青年男女苦惱的就是兩個家族之間的恩怨，似乎是他們感情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孫起總是說會有辦法的，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這段感情會不會有開花結(jié)果的一天，只能小心翼翼的隱藏著呵護著。
白天的時候，孫起知道陸小花會去小河邊洗衣服，于是悄悄地從背后蒙住了陸小花的眼睛，還沒來得及讓她猜猜是誰呢，就被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陸小勇看到了，硬說他調(diào)戲自己堂姐，不僅罵他臭不要臉，還順口將長輩捎帶上了。
本來就心虛的孫起被陸小勇罵了也沒吭聲，琢磨著是不是應(yīng)該趕緊離開不要給陸小花惹麻煩。哪知道陸小勇越罵越帶勁，順口將孫起父母也罵了。自己挨罵就算了，可是牽扯上了長輩孫起就不答應(yīng)了，在嚴厲警告無效后忍無可忍，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臉面，上去直接將陸小勇揍了一頓。要不是陸小花跺著腳喊他住手，還不知道要把陸小勇揍成什么樣子呢。
孫起想到自己白天暴揍陸小勇時陸小花氣得直跺腳的模樣，不禁暗暗后悔，心說早知道這樣今兒干嘛非要去小河邊瞅那幾眼呢，平時也不是沒機會見面的。這下子好了，自己連床都下不了，就是想偷偷見小花也不能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剛想動一下?lián)Q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突然感覺到屁股上一陣刺痛，不由得輕輕呻吟了一聲。
孫起暗自嘆息了一聲，想著可能因為自己的沖動導致這段感情夭折，而陸小花以后要嫁給別人，他的心就像是被揪了一樣疼。
孫起細細想了一陣后突然沮喪不已。且不說現(xiàn)在陸榮喜家條件本身就比自家好，人家不一定能看得上自己這條件，就憑這么多年來兩個家族的恩怨，陸家也絕對不會同意將女子嫁入孫家的。這么多年來，陸家和孫家男女老少加起來足有幾百口人，好像還真沒有姻親。
要是老孫家和老陸家沒有仇就好了！孫起暗暗想道。
可是似乎兩家的仇恨是與生俱來的，他打小起就見證了大大小小無數(shù)次的家族沖突。有些沖突事后看來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時候是誰家雞吃對方自留地里的青菜被打死了，有時候是誰家的毛孩子偷偷挖了對方家里的山芋。最荒誕的一次，僅僅是誰在人群中多看了那個誰一眼。
原來這么多年來，孫家和陸家無數(shù)次的沖突，只是因為想打架，只是因為需要打架來維持仇恨，很多時候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而已。這兩家的每一個男丁從小開始，就被輸灌與對方水火不容的觀念，至于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奪妻之恨還是殺子之仇，都諱莫如深，或者說，壓根就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孫起趴在床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睡意全無，幾乎忘記了屁股上的傷痛，滿腦子都是這種壓根就沒有答案的問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連肚子都吃不飽的年代，人們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耗費在毫無意義的打斗上，難道真的是閑出來的毛??？有打架那個精力，在地上多勞作，給莊稼多薅兩遍草，多挖一些塘淤多漚一些綠肥上在地里多收點糧食不好嗎？
可是見到打架就來勁的人們在集體出工的時候明明都心不在焉磨洋工啊，這又是為什么呢？
沒有意義！
也就是在那一夜，孫起突然對自己之前能夠壓著陸家同齡人一頭的沾沾自喜而感到羞愧，也對于自己長大后要像父輩一般和陸家延續(xù)對抗產(chǎn)生了深深的厭倦感。但是作為家族的一份子，不管是父親孫有財還是兒子孫起，都已經(jīng)被家族的利益和榮譽感裹挾，想要置身事外幾乎比登天還難。
孫起深知自己暫時還無力去改變這種敵對的局面，也無法脫離整個家族的裹挾，不由得感到一陣一陣的心寒。
孫起滿腦子都是怎么化解和陸家的恩怨，怎么能取得陸榮喜的諒解，甚至想到了戲文里負荊請罪的橋段，只要能夠得到陸家的認同，能夠稱心如意將陸小花娶到手過日子，讓他怎么做都愿意。他卻不知道家族的長輩們，已經(jīng)醞釀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興師問罪運動。
在地里的農(nóng)活暫時告一段落之后，老孫家家壯年男女幾十余口人，在四太爺?shù)膸ьI(lǐng)下，浩浩蕩蕩地跨過那道橫亙在兩個家族間的小河，直奔罪魁禍首陸榮廷家而去。
陸家這邊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老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在莊家這幫人還沒過橋的時候就咋呼開了，頓時也招呼了幾十口人，烏央烏央的往陸榮廷家門口聚攏而來。
陸榮廷前幾天就被主事的陸家老二教訓了一頓，說他千不該萬不該對孫起動手，大道理上不占先，但是事到如今就是懊惱也沒有用了。當天孫有財也帶人來干了一仗，如今孫家那邊還堅持要個說法，陸家老二當然不能失了這個份，要不遺余力地為本家出頭了。
說白了也是和以前無數(shù)次的沖突一樣，雙方最終是要靠拳腳來分個是非曲折的。
如果講道理有用的話，那他們兩家這么多年來還會發(fā)生這么多的沖突嗎？
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
誰能硬氣到最后，還得看拳頭夠不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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