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水開頭碧玉條,能令江漢客魂銷,只應(yīng)香信是春潮……
幾句詞因含著她的名字,被邱洛用俊秀的蠅頭小楷寫在淡黃的信紙上。
那是個陽光極好的春日,宦官將沾滿花香的信箋遞到汪碧玉手中的時候,她滿面緋紅的低下了頭,紙上的一筆一劃卻藏進(jìn)了她心底里。
沒有金器珠寶,沒有錦緞華服,這是邱洛送給汪碧玉十六歲的生辰禮物。
出生宰輔之家的嫡女汪碧玉,便被這毫無銅臭味的信箋奪了那顆無價的少女心。
十七歲那年,汪碧玉歡天喜地的嫁給了邱洛。本以為郎有情妾有意,二人執(zhí)手甜蜜無盡,卻不料這僅是一場心酸的開始。
新婚的那三日,成了汪碧玉心中永難磨滅的殤。
第一夜,邱洛挑開她的大紅蓋頭,同她飲下合巹酒后,便吹熄了燭火。
汪碧玉緊張極了,卻也期待著接下來的溫柔蜜愛。
可邱洛卻一言未發(fā)的徑自躺下,獨留一個冷冰冰的后背給她。
或許是他為了操持婚事勞累了吧。
汪碧玉雖失望,卻沒多想,也輕輕躺下睡了。
第二夜,邱洛仍是如此。
汪碧玉含著眼淚輕輕擁住他的腰背,卻被他推開,一夜無眠。
第三夜,邱洛回來得很晚,滿身酒氣,脫了鞋襪便躺下。
汪碧玉緊咬著嘴唇,忍著因羞怯而顫抖不已的身體,輕衫薄衣的貼住他,輕輕問道:
邱洛回過頭,月光將他俊朗的容顏照得半明半暗,眸中影影綽綽全是嫌惡。
這五個字如驚雷般在汪碧玉的耳邊炸開,她哆哆嗦嗦收回手,瑟瑟縮縮退到床沿,淚如泉涌。
這三夜也成了汪碧玉無處訴說的羞辱,可在人前,她仍要保持太子妃那高貴睥睨的模樣。心酸便只能藏在心底,眼淚也絕不能在有人的地方落下。
圈中貴女皆贊她同太子琴瑟和鳴實乃良配,她只有忍著心痛一一道謝。
春去秋來,東宮歲月已過三載。
為求子嗣,邱洛又納了兩位貴女做側(cè)室,側(cè)室生得二女一男,皆是伶俐可愛。
汪碧玉有時候會遇見帶著孩子在園中戲耍的側(cè)妃,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會想,若她能承邱洛之歡,他們的孩子是否也這般可愛。
當(dāng)然,她深知這只是自己的幻想,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這三年來,汪碧玉看似富貴榮華,卻過得十分艱難,日日食無滋味,夜不能寐。
困惑同憂傷占據(jù)她全部的精力,倒讓她顯得無欲無求起來。
成婚三年仍是處子之身,沒人知曉這樣的秘事,卻也因無子無女招人閑話。
邱洛同側(cè)妃子嗣綿延,眾人只覺得太子妃身嬌肉貴,卻無法生養(yǎng),福澤淡薄。
起初對她關(guān)愛有加的皇后,如今也淡了下來。就連自己的阿爹阿娘,也在催促子嗣這件事上逐漸失去耐心。
籠中雀鳥尚能時常叫喚兩聲,表達(dá)自己的需求??赏舯逃駞s愈發(fā)像啞巴,總是沉默不語。
她將管家的璽印贈給了誕下世子的側(cè)妃,稱病將自己困在房中。一日一餐,甚至整日不食,身體脆弱,性命搖曳。
往日清麗精神的美人,丟失了眼中的華彩,像檐下懸掛著的竹風(fēng)鈴一般,隨風(fēng)飄搖。
同她一起長大的侍女總是抹著眼淚勸她多少吃一些,她卻總笑著說自己不餓。
東宮的人都說,太子妃腦子不清楚害了怪病,總是自言自語或是望著一株小草發(fā)呆,而太子卻從不關(guān)心。
終于,邱洛為了踏碎閑言碎語,帶上精致的吃食來探望她。
這是他半年以來,再次踏進(jìn)她的院落。
邱洛并不愛她,卻不得不為籠絡(luò)她身后的勢力而勾引她、迎娶她??沙弥希舸笕藚s并未因女兒嫁給他而對他順從起來,依舊是從前那般耿直的針鋒相對。
邱洛恨汪大人的直言進(jìn)諫,斷他幾條暗線。所以,連帶汪碧玉也一同厭惡起來。
他很聰明,知道不留痕跡和把柄的從心里折磨她、羞辱她,讓她有苦難言,讓她意志消沉,讓汪大人后悔同自己作對。
他做到了,僅三年,汪大人便為了女兒向他低了頭。可汪碧玉的心病已入膏肓,無藥可醫(yī)。
房門被推開的瞬間,邱洛愣住了。
那個如迎春花般清爽亮麗的汪碧玉,如今面容憔悴,更像是朵敗在寒冬的花。她才不過二十歲,雙鬢已經(jīng)生出銀絲許許,整個人毫無生氣。
此話一出,就連邱洛也愣了一愣,這實在不像是他會說出的話,尤其是對著汪碧玉。
汪碧玉根本沒有理會他話里的大不敬,面上毫無波瀾,眸中依舊黯淡,她薄唇輕啟道:
邱洛忽然覺得心里有些難受,更多的是后悔,后悔將一個真心戀慕自己的姑娘折磨至此。
當(dāng)初若不是汪碧玉鐵了心非他不嫁,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否得到這汴京城里最尊貴的少女。若不是他,或許汪碧玉能嫁給一個與她相敬如賓的貴胄,過得平和順?biāo)彀伞?/p>
邱洛親自取了一碟子糕點,拿上一塊渡到她嘴邊:
汪碧玉慘然一笑,并不反抗,只機(jī)械地張開嘴咬了一口。
邱洛神情恍惚了一下,口吻溫和起來:
邱洛盛怒,摔了碗碟拂袖而去。
侍女仆役驚恐的跪了一地。
汪碧玉卻置若罔聞,目光又望向園中石苔間的小草。
兩個月后,先皇駕崩,邱洛如愿登基。
群臣朝拜,汪大人黯然歸老。
回鄉(xiāng)之前,汪大人曾私下求邱洛將汪碧玉還給他,邱洛以一國不可無皇后的理由拒絕了,卻又遲遲不發(fā)立后詔書,不知道如何打算的。
無奈之下,汪大人與夫人只能留宿汴京,再不參與政事。只像尋常人家的父母一般,一心在那宮墻之外等著女兒的消息。
……
又是一個春日,陽光一如當(dāng)初般和煦。
汪碧玉拿出所有的首飾錢財,一部分給了忠心的侍女,許她出宮,祝她覓得良人,一生無憂。另一部分則讓侍女帶給父母,讓他們分發(fā)給家鄉(xiāng)的貧民百姓,福澤一方水土。
她這一生困于深閨,不得丈夫憐愛,皆因自己錯付真心,怨不得旁人。
侍女見她如此決絕,便知曉了,她散盡錢財只怕是生了永遠(yuǎn)離開的心思。
幾番哭求,汪碧玉沒有否認(rèn),只是說道:
侍女雖驚愕難舍,卻懂了她的意思,淚眼婆娑地跪拜:
半月后,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一身素衣的汪碧玉,溺死在東宮那片種滿蓮花的池塘之中。
而那封寫著她名字的信箋,原封不動的落到邱洛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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