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的話就是認定了吳奶奶是由顧汐害死的,用的就是顧汐自己說過的在夢里嚇人的方式。
嚴竹自然明白其中的含義,但他沒反駁也沒回應(yīng),只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目光緊盯著屏幕里的顧汐。
只見她先是回頭確認黑白無常的狀態(tài),接著伸出手掌一把按住吳奶奶的天靈蓋,動作迅速又利索,說出的話倒是很有禮貌:“不好意思,我抽點記憶看看?!?/p>
吳奶奶頓時像是被掐住后脖頸的家貓,尖叫和嘟囔戛然而止,瞪著一雙死魚眼看顧汐。
顧汐無師自通地抽離記憶。
只是她不知道,監(jiān)控那一頭的嚴竹淺淺地勾了勾嘴角---
有人什么都忘了,惹禍的方法倒是記得清楚。
下一秒,吳奶奶生前的記憶如同打破的鏡子碎片,映照著平凡而又艱苦的一生。那些死后歸于功德的部分閃著淡淡的金光,屬于罪孽的部分纏繞著黑氣。
那氣球大的記憶碎片里,金色的光還沒出現(xiàn)又迅速被黑霧吞噬,最后來來去去循環(huán)出現(xiàn)的就只有昨天夜里的那一幕---
圓月照不亮田畝的水溝,吳奶奶追著一只雞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了出來。
鄰居的李姨聽到動靜出來,睡眼惺忪地問了句:“吳奶奶,你抓我家雞干什么?”
“這是我家的!”吳奶奶頭也不回地嚷嚷道,“睡糊涂了吧,見到一只雞就說是你家的,還要不要臉了,也不回去撒泡尿照照鏡子摸摸臉皮有多厚?”
李姨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通,睡意全散了去,不服輸大喊:“腳底下綁著紅布條的是我家雞,你家雞綁藍色布條!”
吳奶奶還在追著雞罵罵咧咧,全然不顧身后的人說了些什么。
李姨嘆了口氣,趕緊打開柵欄跑出來:“這老不死的玩意兒,凈在三更半夜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誰家有點什么好玩意兒就都是你的……”
顧汐瞇瞇眼,在濃厚的夜色遮擋下,看清了李姨的面容---就是下午在田里勞作的婦女。
很快,吳奶奶憑借著老不死的體力,一下追著雞沖出了馬路,一輛白色小車飛馳而來,還沒等任何人反應(yīng)過來,車子就迅速拐了個彎,撞到護欄翻了出去。
顧汐看到了白色小車里自己的臉。
她笑了笑,看向驚恐萬分的吳奶奶:“所以你才那么害怕我?”
吳奶奶的臉逐漸與記憶碎片中的臉融合,眼看著顧汐在側(cè)翻的小車駕駛座里朝她伸出手,嘴里吐出一口血:“……救我?!?/p>
吳奶奶渾身顫抖地往后退,越退卻越無法避開顧汐那雙絕望的眼。
接著,吳奶奶看到了小車后面還有一輛貨車,貨車司機上半身被擋風玻璃刺穿,就連臉也幾乎被切成兩半。
“??!”
年邁的老人終于用沙啞的嗓音喊出聲,驚慌失措地要跑要逃離,可明明不久前還身手敏捷追著雞的她此刻卻怎么也站不起來,好像漫天的黑幕變成一只大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肩頭,讓她無法動彈。
她是被一個長得很清瘦的女孩救起的。
“她叫方樂,”顧汐適時地指了指碎片中的女孩,“吳奶奶,是這個叫方樂的女孩子救了你?!?/p>
“不要……不要告訴我、不要告訴我……”吳奶奶神經(jīng)質(zhì)地往后縮,要不是腦袋被顧汐按住,誰都覺得她是想找個龜殼躲進去。
方樂身材瘦小但行動力很強,在貨車碾壓過來之前把吳奶奶拉到了路邊,并且在吳奶奶的要求下打通了吳奶奶兒子的電話。
吳奶奶兒子是個典型的建筑工人,皮膚被曬得黝黑,臉皮也比普通人厚上幾層。
他全然不顧不遠處熊熊燃燒的兩輛車子,自始至終只有一句話:“我媽盆骨肯定骨折了,是你弄的?”
骨折,當事人又在現(xiàn)場,那就賠錢吧。
方樂剛大學畢業(yè),但如今網(wǎng)絡(luò)時代里層出不窮的新聞早就鋪天蓋地地宣傳過人心險惡,再三勸導過眾人施以援手時要再三斟酌。
“給你看行車記錄儀吧?!狈綐方忉尩媒钇A?,最后滿身疲憊地準備回車里拿證據(jù),然而怒氣上涌的男人以為她想駕車逃離,用力拽了她一把。
懸殊的力量對比讓方樂的后腰一下撞到馬路的護欄,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肩膀又被男人狠狠一推---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她翻滾而下摔進山溝里,又被紅了眼的男人搶了車,開回了村子。
吳奶奶一晚上目睹三條人命先后離世,個個比她年輕比她有作為有能力,年過六旬半截身子已經(jīng)入了土的老人終于張嘴說了一句話:“不是那丫頭的問題,確實她救了我……”
“閉嘴!該說的時候不說,現(xiàn)在說這些有屁用!”
男人嚎了一嗓子,顫抖著雙手把小車開到家門前,連夜扛著鋤頭上山,埋葬了死在山溝里的方樂。
“好荒唐?!鳖櫹爻读顺蹲旖?,松開吳奶奶的腦袋,語氣冷得嚇人,“吳奶奶,您說,這里的三條人命,到底是你的錯呢,還是我的錯?”
吳奶奶毫不猶豫:“你!都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他們,要不是你躲不開,他們就不會死了……”
“如果我當時不扭轉(zhuǎn)方向盤,而是義無反顧地剎車,不管不顧后面的車會不會撞上來,也不管帶起的慣性會不會撞死你?!鳖櫹裆謇洌氯粼谡勚患o關(guān)緊要的事,“是不是一切又是另一個結(jié)局?”
“如果,”顧汐瞇了瞇眼,眸光凍若寒霜,“我當時就這么撞過去,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不會死了,是不是?”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吳奶奶用力搖著頭,反反復復只剩下這句話,就連一開始還會嘟囔的“天意弄人”和“造孽”都丟了。
“嚴處長,我沒記錯的話,在沒有通知閻羅殿的情況下擅自讀取魂魄記憶,是要關(guān)三天小黑屋的?!?/p>
閻王緩慢的語調(diào)在黑暗的大殿里響起,填補了屏幕那頭的無言:“不知道這么多年,貴處的規(guī)矩有沒有改?”
“與你何干?”
嚴竹站起身,邁著四方步離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門口停住,把他根本不在乎的禮數(shù)補全:“顧汐昨晚毆打白無常的檢討書給你了,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許是他的語氣太冷,閻王爺瞥了眼明顯不是出自顧汐之手的檢討書,站直了身:“嚴竹,你把顧汐留在辦事處,是出于什么原因?”
“這么多年頹廢夠了,忽然想找個人監(jiān)督我振作起來?!眹乐褡旖菑澚藦?,笑意卻不抵眼角,語氣冷冰冰的,“這個回答,您老滿意么?”
“你還喜歡她?”
嚴竹轉(zhuǎn)過身,挺直的腰板忽然有了三百年前的那股子不受約束的不羈。
“還?”他輕輕笑了笑,語氣晦暗不明,“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我對她什么想法,您老不是應(yīng)該最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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