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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到了四月初六。

庭院盛綻的海棠,被夜風(fēng)吹拂,落櫻如雨,在地面鋪上絢麗錦毯,又被星芒映照,冷艷又悲哀。

“明天就要出嫁了,難受嗎?”二嫂問她。

寧夕的二嫂,也是她好友,兩人從七八歲相識。

“還好,有準(zhǔn)備?!睂幭φf。

她從衣領(lǐng)里取出一條項(xiàng)鏈。

項(xiàng)鏈墜了小小金環(huán)。

她拿下來,二嫂才看清楚是一枚金戒指。

貼身戴著的,被她體溫烘得暖融融。

“二嫂,你替我保管它?!睂幭φf。

“哪里來的?”二嫂問。

金戒指很小,細(xì)細(xì)的一圈,不太值錢。

“這是……”寧夕的聲音恍惚了一瞬,才說,“在圣保羅大教堂,有個男人向我求婚?!?br>
二嫂愕然。

“我答應(yīng)了他。他替我戴上了這枚戒指?!睂幭Φ馈?br>
“你們分開了?”二嫂小心翼翼問,那戒指落在她掌心,有點(diǎn)燙手。

“嗯?!?br>
“為何?身份不匹配?”二嫂又問。

留洋的人,五花八門。有家世很好的小姐少爺,也有窮苦的公費(fèi)留洋生。

寧夕的金戒指,實(shí)在不太值錢,看得出送此物之人的寒酸。

回國了,要從“世外桃源”回到現(xiàn)實(shí),寧家這等門第,不可能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給窮書生。

“別問了,暖暖?!睂幭φf,“替我保管好,別弄丟了。等一切穩(wěn)定了,我再來拿?!?br>
她二嫂名叫金暖。

“你好歹吃過洋墨水的,寧夕,居然愿意接受包辦婚姻?!倍┑男奶圩兂闪藧阑?,“你出國練成金箍棒,卻拿了它回國攪屎?!?br>
寧夕:“……”

翌日是大婚之日。

督軍府新派的婚禮,在蘇城最奢華的六國飯店舉行。

寧家送嫁。

寧夕的三個親哥哥都在皖南戰(zhàn)場上,背她出嫁的是堂兄。

母親哭,大嫂、二嫂哭,祖母也哭。

寧夕沒哭。

可能她的眼淚,在兩年前就哭完了。

新式婚禮的頭紗輕薄,寧夕被送到六國飯店門口時,瞧見了自己的新郎官——督軍盛謹(jǐn)言。

盛謹(jǐn)言穿簇新的軍裝。

深藍(lán)色軍裝,襯托的他身姿筆挺;肩膀端,線條流暢,他的肩背無比優(yōu)雅矜貴。

安靜站著,自成氣派。

一雙眸,安靜落在寧夕身上。

寧夕上次就認(rèn)出了他,她替他修過汽車。

她挽住堂兄的手,踩著高跟鞋,邁上了高高臺階。

堂兄把她交給盛謹(jǐn)言。

新娘子戴白色蕾絲手套。

盛謹(jǐn)言盯著她伸過來的手,瞧見微松長手套下,纖細(xì)凝雪般皓腕。

他微微架起胳膊,她的手腕順利搭上去。

手套半透,手指修長如蔥。

他牽著寧夕進(jìn)了飯店。

新派婚禮的儀式,并不復(fù)雜,盛謹(jǐn)言當(dāng)著賓客的面掀起了她的頭紗,瞧見她濃妝的臉,微微蹙眉。

寧夕低垂眼睫,睫毛修長濃密,似兩把小小扇子,將她眼神遮掩住,不露端倪。

婚禮前后不過半小時。結(jié)束后,寧夕被送回老宅的新房。

新郎官并不隨行。

飯店是中午的婚宴,晚上在老宅還有一場。

半下午時,寧夕吃了點(diǎn)東西,隱約聽到鑼鼓聲。

老宅的婚宴也開始了,比飯店更熱鬧些,喧鬧聲不絕于耳。

寧夕從上午坐到了晚上八點(diǎn)。

這個時間,該鬧洞房,新郎官也該回來了。

她等了片刻,卻是沒人登門。

她身邊跟著四個傭人,都是娘家“陪著”來的。

“夫人,我出去瞧瞧?”一個管事媽媽說。

她們改口,不稱呼她四小姐,而是夫人。

她是盛夫人。

寧夕:“不必,等著吧?!?br>
等到了九點(diǎn),前頭的熱鬧逐漸停歇了,新郎官也沒回房。

寧夕自己站起身:“服侍我梳洗吧,不等了?!?br>
她剛說完,院門口傳來腳步聲。

斗轉(zhuǎn)星移,夜色微茫,門口大紅燈籠高高懸掛,把紅光匝地,青石板小徑一片淡紅旖旎。

傭人開門。

老夫人由一年輕女子攙扶著,踏進(jìn)了院門。

寧夕走出房門,迎了上去:“姆媽?!?br>
盛家老夫人,其實(shí)不算老,今年不過四十五歲,肌膚白凈細(xì)膩,只眼角有淡淡細(xì)紋,風(fēng)韻不減當(dāng)年。

她笑著,拍拍寧夕的手:“累了吧?”

“還好?!?br>
“碼頭發(fā)生了爆炸,是北方政z府官員的船。此事關(guān)乎重大,謹(jǐn)言帶人去處理了。我怕你多心,特意來瞧瞧。”老夫人說。

寧夕濃妝的臉,看上去不太像她。

她的笑容淺淡:“我不會多心的,姆媽您放心。我與督軍有婚書,往后我是盛家的兒媳?!?br>
說罷,她看了眼旁邊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穿淡藍(lán)色旗袍,端莊高雅。眉目精致,雪膚紅唇,戴紅寶石的耳墜,燈火搖曳處,自有風(fēng)情。

她瞧見了寧夕的眼神,微微一笑:“夫人?!?br>
寧夕微微頷首,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三姨太。她一直服侍我。往后你這邊不便,也可叫她來服侍你?!?br>
寧夕急忙說:“姆媽說笑。三姨太是服侍督軍和您的,我斷乎不敢托大。”

“你這孩子,真是太謹(jǐn)慎了。”盛夫人滿意笑著。

沒有一進(jìn)門就先打壓妾室,反而懂得以退為進(jìn)。

寧家的女兒,不辜負(fù)她期望。

“……早些睡吧?!崩戏蛉寺晕⒄玖苏?,沒進(jìn)去坐,“謹(jǐn)言也不知忙到何時,你先歇著,今天累了一天?!?br>
聽話聽音,盛謹(jǐn)言今晚不會到老宅來和她圓房。

寧夕安靜笑了笑:“是。姆媽,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br>
婆媳倆客氣幾句,老夫人由三姨太攙扶著,回去了。

寧夕叫人關(guān)上門。

她自己帶過來的四名女傭,服侍她更衣、梳洗。

“……小姐,您真不等姑爺?”年紀(jì)最小的女傭,承不住氣,忍不住替寧夕難過。

寧夕:“往后叫我夫人吧,別叫姑爺。他是督軍?!?br>
“可小姐……”

“老宅娶了我,我是這邊的人。督軍有他的督軍府,也有別苑。他來不來,不與咱們這邊相干?!睂幭Φ馈?br>
女傭愕然:“您是說?”

“往后,我和三姨太一樣,都是服侍老夫人的?!睂幭φf到這里,警告掃了眼自己的人,“你們都懂了嗎?”

四人急忙應(yīng)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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