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偽裝富貴竹精非要報恩”這一舉動如何驚世駭俗,這都是后話了。
現(xiàn)在不管怎樣,荊宵都同意了他為自己“治病”建議。
其實荊珊也萬萬沒想到自家兄長居然能點頭,但總之,不管她如何驚訝,那個自稱富貴竹精的家伙就這樣留在了攬月殿中。
于是,孟寒的“贏仙桃”計劃,就這樣得以順利執(zhí)行。
他想著不就是落水受了寒嘛,自己每日給荊宵渡些靈氣,再好好調(diào)理一番,要不了幾天就能治好這個小病,然后就愉快地能帶著人去赴季竹知的約了。
一想到季竹知輸了賭約的臉色,又想到對方得滿臉菜色地偷偷溜去給自己摘桃,孟半仙就開心不已,因而照顧起自己獲勝的秘密武器來,也是十分地上心,大有一種要將攬月殿里所有丫鬟、小廝、甚至荊宵的親妹妹都給悄悄擠掉的架勢。
若是被季竹知看到此情此景,大概要笑話他大半年,但此刻樂在其中的人渾然不自覺。
而且,一段日子下來,孟寒就發(fā)現(xiàn)荊宵此人,不僅學(xué)識淵博,還很有耐心,不論自己還是荊珊問他什么,他總是能答出來。有時候他精神好些了,還能教自己下下棋,或是講一講這世間各種奇聞。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孟寒又時常會覺得這人雖然不管說什么都帶面帶笑意,那笑卻好似不達心底,并不如初見時自己犯了回傻把人逗樂了的那個笑那樣璀璨。
而且他時不時就會發(fā)呆,然而如果有人問他方才在想些什么,他卻又好似自己全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走神了。
好在荊宵性情溫和,再加上一個古靈精怪的荊珊,而孟寒又向來不拘小節(jié),是以他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是有趣,比在冷清的天庭可要好玩多了。
日子過得悠閑,可要說唯一煩心的事,就是荊宵的病:傷寒的癥狀有所減輕,他的身子卻總也不見太大好轉(zhuǎn),真是怪哉。
時間久了,孟寒也隱隱約約覺察到這病似乎不是那么簡單,可他畢竟不是醫(yī)仙,瞧不出什么端倪來。
然而就算是疑竇叢生,孟寒卻卻也不好多問,唯恐暴露了孟半仙其實什么也不知道的事實,被戳穿了真實身份,于是他只能繼續(xù)留下來照顧他的小病秧子,返回天庭的日子也無遙遙無期。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荊宵精神稍好些,孟寒就陪著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
“世上當(dāng)真有那么好看的地方么?”孟寒的聲音在攬月殿中響起,他已經(jīng)設(shè)下了結(jié)界,旁人既聽不見他們交談,也瞧不見他,只能見到荊宵獨自一人在窗邊枯坐。
荊宵答:“自然是有的,《風(fēng)物志》里便有記載。”
原來,荊宵有時會仔細給孟寒解釋書中描繪的風(fēng)光,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沙漠,說“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的山川,說“絕勝煙柳滿皇都”,說“邊草無窮日暮”……
他知道的東西多,聲音也好聽,像春夜的雨,潤物細無聲,因而孟寒最喜歡和他說話。
望著荊宵說這些時一掃陰霾、神采奕奕的臉,孟寒本就不大靈光的腦子一時間停止了運轉(zhuǎn),于是有些話就這么脫口而出了:“那,等你恢復(fù)了,我?guī)闳タ窗?!?/p>
那一瞬間,孟寒似乎看見受邀約的人那雙大大的似乎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九天的星辰。
但,很快這顆星星就黯淡下去了。
荊宵默默搖了搖頭:“我這身子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
話未說完,孟寒聞言臉上瞬間寫滿了失望,他不知怎的心一軟就松了口:“等以后再說吧?!?/p>
“以后?”孟寒有些遲疑。
“嗯,以后吧?!?/p>
荊宵應(yīng)著以后,孟寒卻覺得這個“以后”似乎要等很久,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心突然出現(xiàn)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酸脹的感覺,像是泡在了醋里,很不好受。
荊宵見一向話多的人突然沉默了,就自動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了別的東西,說遙遠的大理國,說會下蠱的苗疆人,說嶺南的荔枝,說塞北的雪。
孟寒聽著他娓娓道來,看著那張張合合的唇,突然問道:“荊宵,我能不能問你個事兒?”
這幾日與荊宵朝夕相對,自覺二人關(guān)系更進一步的孟石頭,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已經(jīng)困惑自己多時的問題。
荊宵淡淡一笑:“你問就是了?!?/p>
“那什么,你到底有沒有偷偷涂姑娘家的胭脂?”孟寒抓抓腦袋,又指著荊宵緋色的唇問。
……
他繼續(xù)補充:“我見過別的生病的人,看上去都十分蒼白,毫無血色,不似你這樣的……哎呀你不要再笑了,到底有沒有嘛?”
荊宵沒想到此人還能記著這個問題,聞言彎著眼睛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孟寒瞬間被這笑容晃花了眼,覺得他這樣笑才是真好看?。?/p>
荊宵不察對方已然呆滯,只溫柔地答道:“自然是沒有了,”說罷怕對方不信似的,他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唇,然后攤開手說:“看吧,真的沒有?!?/p>
孟寒覺得對方的唇因為用力揉搓緋色好像更濃更艷麗了。
?。∫蚕肷焓秩嗌弦蝗?,怎么辦!荊宵應(yīng)該不會生氣吧?
荊宵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啊,對了,我也不是貴妃娘娘?!?/p>
孟寒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對方在認真回答第一次見面時自己問的傻話,不由得也有點害羞,便嘟嘟囔囔起來:“哎呀哎呀,我知道了嘛,貴妃娘娘是女子,你自然不是她。”
“嗯,我自然也不是皇后?!?/p>
……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打趣了!
被嘲笑的人覺得自己應(yīng)該生氣,但這是這么多天來這人第一次主動開起了玩笑,看著對方笑意正濃,孟寒又覺得自己實在是生不起氣來,最后反倒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于是,荊珊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兩人相視而笑的情景。
她覺得自己此刻簡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是,在笑什么呢?
但荊珊不愧是孟寒口中的“女中豪杰——荊女俠”,她只掃了二人一眼,緊接著就淡定地從食盒中取出菜肴,讓他們來吃飯。
“快別笑了,擔(dān)心待會兒下巴脫臼了”。孟寒笑得停不下來,于是荊女俠威脅道,“到時候看你如何吃東西?!?/p>
一聽吃飯,孟寒立馬警惕道:“今天的菜,不會是你做的吧?”
……
“不是!是小廚房做的!”荊珊咆哮道。
孟寒沒看出小姑娘的不爽,依舊欠欠的樣子:“嗨,早說嘛不是你做的,那我就放心了?!?/p>
然而,事實證明,孟半仙的心放得有些太早了。
因為,今天得菜分別是:鹽酥雞、芝麻雞、白斬雞、松茸燉雞、以及一碗白粥。
松茸燉雞和白粥明顯是給荊宵這個病人備的,剩下的自然是另外一個人的了。
孟寒本來充滿期待,看到菜卻一下子泄了氣,心想:就算人間的雞做得再好吃,也不是這么個吃法??!古人誠不欺我,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連一向淡定的荊宵,也默默吸了口涼氣。
這一桌子菜全是雞,起因說來也簡單,前一日荊珊心血來潮親自做了只叫花雞,卻被孟寒這廝無情地嘲笑,說什么小丫頭的菜做得實在對不起雞兄,還說什么讓人家雞兄死不得其所。
沒想到小姑娘也挺記仇,轉(zhuǎn)頭就叫廚子做了各式各樣的雞,非得和自己的叫花雞一較高下。
這,可不就跟雞杠上了么。
但好在孟寒好養(yǎng)活,這些菜其實也做的不錯,只可憐了這些平白受牽連的雞,簡直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孟寒在心里默默給死去的雞兄們點了根蠟,然后埋頭開吃,一邊咬著雞大腿還一邊含糊道;“哎,果然還是廚子做的好吃,小丫頭你這不是自取其辱嘛!嗯,其實我覺得你前幾天做那條魚,也挺對不起魚兄的?!?/p>
荊珊:“!??!”
這人!吃什么雞大腿,吃雞屁股去吧!
不對,讓他吃雞屁股都浪費了,荊珊怒道:“吃屁去吧你!”
孟寒繼續(xù)含糊道:“我可不吃你。”
被指為屁的荊珊:“……”
眼看荊珊即將爆起,以防孟寒被人追著打,荊宵趕緊在他開口說下一句話之前,用菜堵住了他的嘴。
“趕緊吃?!?/p>
“唔,凡間的菜做的可真好吃呀?!泵虾_心地想。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著。
一日晚間,孟寒不知從哪里逮了兩只蛐蛐,裝在小竹簍子里帶回攬月殿,硬拉著荊宵一起斗蛐蛐,荊珊則在一旁觀戰(zhàn),還時不時給孟寒的“威武大將軍”使絆子。
孟寒深深地覺得如果自己跟荊宵吵起來,這小丫頭絕對會拉偏架。嗯,所以,絕不能惹荊宵。
三個人斗得正開心,突然,聽到門外有人報:“皇上駕到?!?/p>
孟寒看到荊宵的手仿佛抖了一下,他來不及多問,對方就示意他趕緊隱了身形,他只能照做。
不多久,就有人推門而入。孟寒瞧見為首那人身著明黃色華服、上有龍紋,回想著荊宵告訴他的各種綱常倫理、風(fēng)土人情,心想:啊,看來這就是凡間的皇帝了。
兄妹倆跪下問安后,站著那人一抬手扶起了荊宵,不著痕跡把對方從頭到腳看了一邊,然后才道:“孤前幾日聽聞你醒了,但一直忙著沒能來看看你。如今可好些了?”
荊宵淡淡答:“謝陛下關(guān)懷,臣已然大好了?!?/p>
那皇帝看了荊宵幾眼,問了些他身體的事,荊宵依舊是標(biāo)準的回答,查不出錯來。
小皇帝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荊珊:“小珊,還不到休息的時辰,你們兄妹二人緊閉殿門,是在做什么?怎么不讓人伺候著?”這人雖然笑著問,卻讓人察覺不出有任何笑意。
荊珊低著頭不回話,這還是孟寒第一次見小丫頭跟個鵪鶉似的,不由得好奇她這是怎么了。
荊珊默不作聲,荊宵卻不急不慌開口答到:“回陛下,我倆在斗蛐蛐,怕被下人看見了笑話,這才關(guān)閉了門窗?!闭f著他把竹簍子往前推了推,生怕對方不信。
荊珊見兄長給自己解圍,也連忙說到:“對,陛下,是我在花園尋來的,拿來給哥哥解個悶?!?/p>
那人并未生氣荊宵突然插話,掃了一眼桌上的蛐蛐,道:“行了,不必站著了,你身剛好,躺下回話吧?!彼肓讼?,又補充道:“你身子弱,以后這些臟東西,不要再玩了吧?!?/p>
荊宵應(yīng)是,大大方方說“謝陛下關(guān)懷”,然后就真的躺下了。不一會兒,荊珊也依照吩咐退下了,剩下殿內(nèi)兩人,那皇帝問一句荊宵答一句,跟推磨似的,推一推轉(zhuǎn)一轉(zhuǎn)。
荊宵全程禮數(shù)周全、不卑不亢,任何人看了都會驚嘆于此人的風(fēng)度翩翩。
孟寒卻不知怎的竟在他的話里聽出幾分冷漠又疏離的意味來,暗中慶幸還好對方平日里不這樣跟自己說話。
可那個皇帝,孟寒始終沒聽明白他的態(tài)度,似是親切萬分,又似乎格外見外。
荊宵雖“稱臣”二人卻不似君臣,小皇帝看上去年長幾歲,倆人也不似兄弟,以孟寒為數(shù)不多的與人交往經(jīng)驗,委實看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兒。
孟寒聽了許久墻角,最后一個人跑到了樟樹上,繼續(xù)薅那棵可憐見的大樟樹僅存的葉子,一邊薅還一邊還生氣的想,真是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個皇帝!
孟寒不知道自己氣從何來,也沒發(fā)現(xiàn),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在完全沒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帶上了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情緒。
他總覺得這個小皇帝望著荊宵的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見過,像季竹知學(xué)給他看的天蓬元帥看嫦娥仙子,赤裸裸的癡迷,又像前幾日他看的畫本里曹操,滿是戒備之心……又似乎都不是。
孟寒心想:這人到底怎么回事兒?啊,煩死了,想不通,想不通!
最后孟寒果斷決定以后定要找機會好好告這皇帝一個黑狀,這小子肯定不是好人,得讓荊宵離他遠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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