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卷(ZC) 第六章

香火被夢中鸕鶿的“哇哇”聲叫起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豎直身子看了看四周,仍然在大師傅的墳頭上,四周空蕩蕩的,除了頭頂上那只討嫌的烏鴉,什么活物也沒有。香火記起剛才明明有個人站在他背后,問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香火驚魂不定起來,這個人是干什么的呢?他難道是來看大師傅的?可他怎么連個頭也不磕,躬也不鞠,阿彌陀佛也不念一聲,就這么走了,這到底是個什么人,是個什么東西呢? 香火把自己想得懼怕起來了。太平寺離村子遠,一向冷冷清清,少有來人,今天閻羅王的泥身一進廟,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就跟著出現(xiàn)了,香火怎能不懷疑這個人的來歷。 難道是閻羅王他老人家變成個人,親自來了?難怪那人非要問香火的名字,幸虧香火只說自己是香火,他便很不滿意。他只知道香火是香火,但天下的香火太多,每個廟里都有香火,沒有廟的地方甚至也有香火,他就不知道去索哪個香火了,所以他還生氣了,說香火不是玩意兒。 香火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慶幸自己向來對自己的名字不感興趣,寧可將它嚼碎了爛在肚子變成一坨屎屙出來漚田,也就不肯將它從嘴里吐出來。 慶幸歸慶幸,害怕還是害怕,連滾帶爬地從大師傅的墳頭上站起來,剛要往回跑,就看到出門多日的小師傅遠遠地奔過來了,臉色好難看,像剛從棺材里爬出來,又青又白,掛得老長,二師傅慌慌張張地跟在后面,追著喊:“師弟,師弟,你等一等,你聽我說——” 小師傅并不理睬他,一陣風往前奔來,香火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也視而不見。 香火趕緊避開,小師傅撞了個空,一個趔趄往前,站立不住,一下?lián)涞酱髱煾档膲灦焉?,兩眼定定地看著大師傅墳前的那塊青磚,心急火燎地說:“師傅,你怎么能走呢,你走了,我問誰去,你走了,我怎么辦啊?” 大師傅坐在墳里,不回答他,也沒有念阿彌陀佛,一點聲息也沒有。小師傅忍不住將那塊青磚搖了搖,不料那青磚根本就沒有埋進土里,只是擱在地上而已,根本用不著搖,被小師傅一沾手,就倒下來了。 青磚倒下來,倒把小師傅嚇了一跳,他先扶好青磚,將“慧明師傅之墓”幾個字又看了看,又道:“這幾個字,刻成什么樣子,師傅,你出來看看啊?!? 香火嚇得往后一跳,說:“小師傅,你喊大師傅出來,他就會出來嗎?”復又斗膽上前道:“大師傅往生的時候,二師傅哭得號號啕啕,哭了又哭,哭了再哭,比死了親爹親娘還傷心,你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下來,你竟然還要叫大師傅從墳堆里爬出來,叫他死不安生?” 小師傅這才朝大師傅的墳磕了幾個頭,又說:“師傅,你不把話說清楚怎么能走,你要把話說清楚才能走啊?!? 停一下,還說:“師傅,你躲在里頭不肯出來了,我問誰去?” 香火看不下去,忍不住嘀咕說:“想要一個死了的人把話說清楚,只有一個辦法。” 小師傅不理他,二師傅卻又著了他的道兒,問道:“什么辦法?” 香火道:“自己也去死罷,到那地方見了面,才可能把話說清楚,只不過,也并不知道在那個地方能不能見上面,說不定那個地方和這個地方一樣,大而又亂,山東山西,河南河北,萬一沒有把你們排在一起,豈不是再有八輩子也見不了?又何況,就算你到那里就找到了大師傅,那也還得看大師傅是不是愿意把話說清楚呢,萬一大師傅不愿意說,你豈不是白死一趟?” 小師傅的思想漸漸地清醒過來,話也問到點子上來了:“師傅走的時候,誰在師傅身邊?” 香火老老實實說:“我在?!? “師傅跟你說話了嗎?” “說啦?!? “說什么了?” 香火平日里既懼怕小師傅,又見不得他那自以為是的小樣,現(xiàn)在乘機捏住他火急火燎的心情,拿了架子,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慢悠悠說道:“你讓我想一想啊?!闭J真地想了一會,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地豎起四個手指,伸到小師傅面前。 小師傅著急地看了看,不明白,說:“四?四什么?什么四?” 二師傅也湊過來看看,問道:“四是什么意思?” 香火道:“四么,你們不要瞎猜啊,不是四月,也不是四日,更不是四年,也不是四碗飯,不是四塊肉,不是四口棺材,不是四個師傅,不是四圈麻將……”饒嘴饒舌,說了一大串廢話,感覺差不多說暢了,才將那最后一句話說了出來:“四么,就是四個字嘛?!? 那兩和尚互相看一眼,想不出是四個什么字,都不說話,急等著香火把謎底揭開來。 香火哪是那么好對付的,說道:“兩位師傅,你們天天念經(jīng),閉著眼睛都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怎么連四個字倒猜不出來?” 二師傅想了想,說:“我知道了,師傅一定是叫了我和師弟的法號,明覺,覺慧,正好四個字。” 小師傅卻沒耐心跟他猜謎,怒道:“賣什么關(guān)子,快說!” 香火這才不急不忙地搖了搖頭,說道:“錯了,錯了,你們真笨,四個字,你們天天念的四個字,你們都想不起來了?阿彌陀佛,不就是四個字么?!? 兩和尚一聽,對視了一眼,二師傅點了頭,表示相信,小師傅卻依然懷疑,香火只管瞧在眼里,心想道:“我倒是說了實話,可這小和尚硬是不信,非要叫我編個假的來騙騙他,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奔敝猩?,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叫個“一朝三閣老,沒一個好娘養(yǎng)”,說是古時候一個朝代有三個當大官的,沒有一個是他爹的正房老婆生的,不是小娘養(yǎng),就是小尼姑生,趕緊套用過來說:“大師傅說了,一廟三和尚,沒一個好娘養(yǎng)。” 那兩和尚一聽,同時臉色大變,那二師傅竟比小師傅還失措,語無倫次道:“師、師傅、師傅是說我嗎?” 小師傅面呈沮喪之色,嘴上卻依然刻毒道:“在師傅墳前,說話小心舌頭?!? 香火指天跺地道:“我說的全是實話,師傅就算聽見,也不會怪我的?!痹捳f得急,舌頭來不及打滾,不留意就咬著了,“哎呀”了一聲,就覺得嘴里又濕又腥,知道是咬出血了,沒敢說出來,只是在心里奇怪,誰不知道他是個謊話連篇的人物,一天不說三道謊,熬不到天黑,從來沒有報應(yīng)過,偏偏這會兒在大師傅墳前,還真的報了應(yīng),真是豈有此理,大師傅死都死了,埋也埋了,還這么厲害,沒道理。 咽了口血水下去,又瞧了瞧小師傅的臉色,沒敢再惹他,去問二師傅道:“二師傅,小師傅走的時候,背了好大一個包裹,難道他的包裹被人偷了?” 二師傅說:“你光知道包裹,你就不知道人心,師傅讓他去五臺山找印空師傅,可他到了五臺山,印空師傅卻不在了,誰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香火想了想,說:“不會和大師傅一樣,往生了吧?” 小師傅急道:“不可能!不可能沒有印空師傅,沒有印空師傅我怎么辦?” 香火道:“你既然如此要見印空和尚,又見不著他,豈不是難為煞你了,不如這樣吧——”留下半句不說。 二師傅道:“不如怎樣?” 香火道:“我干脆犧牲自己,我不叫香火算了。” 小師傅料知這張臭嘴里不會有好話出來,沒有搭他,二師傅倒又插上來問:“你不叫香火叫什么?” 香火說:“我改名叫印空,這樣小師傅就找到印空師傅了,就如了心愿了,難道不好嗎?” 小師傅拿他無奈,氣得一屁股坐在大師傅的墳頭上。 無巧不巧,屁股就樁在香火埋藏包裹的那個地方,頓時嚇得香火屁滾尿流,就怕自己埋得不深,被小師傅一屁股坐出破綻來。 還好,小師傅的屁股沒有腦子那么聰明,沒有感覺下面壓著了什么,他的屁股著了墳,火氣也涼下去了,坐了片刻,一拔身子,“噔噔噔”跑走了。 二師傅緊緊追著他喊道:“師弟,師弟,等等我?!? 香火在背后沖著他們幸災樂禍說:“跑吧跑吧,佛祖在前面等你們呢,啊哈哈——” 笑聲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又傳回來了,笑聲變了調(diào),像只野狗在哭,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香火怕黑,顧不上笑話那兩和尚,和他們一樣拔腿跑了起來。 香火跑得夠利索,沒幾步就追上了他們,就見小師傅徑直往大殿奔去,到門口,站定了喘氣,氣沒喘夠,就看見了新置在大殿里角落的閻羅王菩薩,頓了一頓,奇道:“這是法來寺的?” 香火心里猛地一緊,頓覺大事不妙,果然不出香火所料,二師傅說:“師弟,還有一包法來寺的廟產(chǎn),黃金白銀老玉什么的,鄉(xiāng)下人倒沒有貪走,也拿來交我們保管了?!? 小師傅說:“在哪里?” 二師傅說:“在我屋里藏著呢?!? 兩個就往二師傅屋里去,香火跟在后面,趕緊想著托詞,腿肚子還是止不住地打起顫來。 到得二師傅屋里看,二師傅朝床底下一爬,卻沒有找見那包裹,趴在床下就急喊起來:“咦,怪了,我明明塞在床底下的?!? 小師傅道:“我就知道不會在?!? 二師傅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師傅道:“一日不念善,諸惡自皆起。” 香火跳腳道:“你懷疑我?你憑什么懷疑我?”見兩個和尚一臉歹意地盯著他,又急道:“強盜沿街走,無贓不定罪?!痹捯怀隹?,立刻后悔得打自己一嘴巴,自罵道:“蠢貨,不打自招?!? 還想拿什么話再來抵一抵,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抵不住了,找了把家什,悶了頭,老老實實帶著兩個和尚又到大師傅墳上,朝大師傅拜了拜,就指了指那個地方說:“就埋在這下面。” 二師傅用家什挖了一下,果然挖出那包裹,趕緊窸窸窣窣打開包裹,小師傅上前一看,又說道:“我就知道不會讓你挖到的?!? 香火不知小師傅什么意思,也探過頭去,一看之下,頓時魂飛魄散,一包東西,盡是石灰水泥磚塊,哪里來的什么黃金白銀老玉。香火急得跳腳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東西被誰偷走了!” 兩和尚皆不說話,只管朝他看,香火張口結(jié)舌,冤得恨不得吊死自己,急赤白賴辯解說:“反正不是我,我要是偷換了,怎會再帶你們來挖?” 二師傅想了想,覺得香火說得也有道理,說:“倒也是的,會不會是有人看到香火把東西埋在這里,等香火走了,就挖走了?” 小師傅卻不同意,說:“他既然要偷,就偷走了,為什么還要重新把石灰水泥埋下去呢?” 二師傅又覺得小師傅說得在理,跟風轉(zhuǎn)舵說:“倒也是的,倒也是的。” 香火看著二師傅的臉,心里忽然就亮了,趕緊說:“莫非我從二師傅屋里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是那東西了?” 這話自然是沖二師傅去的,但二師傅沒有聽出來,又跟著說:“倒也是的,也有可能。” 小師傅說:“那就是有人在你屋里就做了手腳,偷梁換柱了。” 這話明明也是陰損二師傅的,二師傅好像仍沒聽出來,撓頭說:“那會是誰呢?我屋里平時沒有人進來,我沒有看見誰進來呀?!? 香火正在搜腸刮肚,要想出些說詞來為自己辯護,沒料那小師傅就近伸出爪子來,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捏得香火大喊大叫:“哎喲哇,你捏死我了,你捏死了我,把我跟大師傅埋在一起嗎?” 小師傅斥問道:“快說,師傅走的時候,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香火不服道:“你跟我年紀也差不多,憑什么你可以捏我的手,我不能捏你的手?”嘴上雖兇,手上卻不敢掙扎,更不敢反過去捏小師傅的手,心里恨自己慫,抽出另一只手拍打自己的嘴巴,罵道:“和尚又不是鬼,你怕他作甚?” 二師傅上前來打圓場說:“師弟,你輕點捏,香火別的本事沒有,叫叫嚷嚷的本事還是有的,讓別人聽見,以為我們和尚欺負香火呢?!被仡^又勸香火道:“香火,你小師傅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嘴上不要跟他拗,你拗不過他的?!? 二師傅向來沒有威信,可這會兒在大師傅墳前一說,那兩個頂著牛的人卻都聽進去了,小師傅的手勁明顯放松了些,小師傅的手一放松,香火的嘴也收斂了些,說:“小師傅,既然你放松了,我也不再騙你了,我老老實實告訴你,師傅進缸的時候,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我以我爹的名義發(fā)誓,我要是騙你,我爹、我爹——我爹就不是我爹。” 小師傅說:“你不要老是拿你爹來賭咒?!? 二師傅說:“你為什么老是要提到你爹?” 香火說:“你們不要我爹的名義,難不成要我娘的名義?我才不要我娘的名義,我娘本是個沒名沒義的娘——” 二師傅趕緊阿彌陀佛道:“香火,對娘不能這么無禮。” 香火說:“是她先對我無禮,我才對她無禮的,從我生下來沒幾天,她就說,你走,你走,我不要看你。師傅,你想想,我走得了嗎?那時候我才多大呀,我還沒長牙呢,師傅,你再想想,天底下有這樣的娘嗎?” 二師傅朝小師傅看了看,對香火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娘的不知沒娘的苦?!? 小師傅自嘆道:“他倒是來去無牽掛,可他帶走了我的牽掛?!? 二師傅小心翼翼說:“師傅說,放下了,就無牽無掛了?!? 小師傅起身又跑,也沒跑到哪里去,進了廟就一直往大殿里去,二師傅追上他,兩人一邊,一起盤腿坐下,念經(jīng)。 香火跟到大殿門口朝里張望一下,燭火飄搖,影影幢幢。香火不待見,嘀咕說:“你們念吧,念了就能放下,我累得渾身酸疼,我要去把自己放下了?!? 遂回自己屋里躺下,可又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兩個和尚念爽了經(jīng),各自回屋了,香火趕緊爬起來,躡手躡腳經(jīng)過小師傅屋子,摸到二師傅門口,聽聽沒有動靜,輕輕一推,門開了,香火順勢進了屋,趕緊帶上了門。 屋里沒點燈,黑咕隆咚的,忽地就聽二師傅說:“你進來啦?” 香火摸到床邊說:“二師傅,你早就知道我要進來嗎?” 二師傅說:“我只是個和尚,我又不是菩薩,我怎么知道你要進來?” 香火說:“那我進來你怎么不驚奇?” 二師傅說:“你進來我為什么要驚奇?你不是經(jīng)常到我屋里進進出出的嗎?” 香火心里一驚,想道:“原來我進進出出他都看在眼里,可他明明在大殿上念經(jīng),難不成眼睛能拐彎,拐到后院來?”越想越可怕,趕緊把話拉扯開去,問道:“二師傅,為什么大師傅走了,小師傅就像變了一個人?” 二師傅說:“因為大師傅把話帶走了。” 香火說:“是什么話,那么要緊?” 二師傅說:“師傅沒有告訴他,誰是他的爹他的娘,現(xiàn)在師傅走了,他再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爹和娘了?!? 香火奇道:“難道小師傅沒爹沒娘?” 二師傅說:“他又不是孫悟空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他有爹有娘,只是不知道誰是他的爹,誰是他的娘。換句話說,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兒子,所以他很苦惱?!? 香火說:“咦,咦,這就奇了怪,你們平時都說,若將禪心,過那個什么,怎么說的?” 二師傅嘆道:“香火,你真不長進,教了你多少遍你還不記得,若將禪心過生活,何愁煩惱不能了?!? 香火挖苦他道:“是呀,你們做和尚的就是長進,說是說來惱是惱,小師傅還說,同樣的瓶子,為什么要裝毒藥,不裝蜜糖呢,同樣的心,為什么要裝煩惱,不裝快活呢,嘿嘿,他現(xiàn)在跑到哪里快活去了呢?” 二師傅說:“香火,你有爹有娘,自然不能懂得他的心情?!? 不提爹娘也罷,一提爹娘,香火也來氣,說:“我有爹有娘,最后也沒落得個好下場,我還不如他呢,他畢竟還當了和尚,我才當個香火。” 二師傅說:“那是你自己要當?shù)??!? 香火說:“我娘趕我,我爹哄我,我受了我娘的氣,上了我爹的當,才來當香火?!毙睦锏胗浄▉硭履菑R產(chǎn),不再和二師傅扯皮,彎腰朝二師傅床底下再看。 二師傅在床上說:“你已經(jīng)看過了,怎么又來看?” 香火說:“我先前看的時候,不知道你會變戲法?!? 二師傅說:“那你再看看清楚,我這床底下,是有不少雜東西,你是不是拿錯了。” 香火說:“你也不點燈,我看不見。” 二師傅說:“就算點了燈,你也未必看得見?!? 黑暗里香火聽二師傅說話,倒像是大師傅的口氣,香火害怕起來,趕緊到桌上摸了火柴,點了油燈,端到床前一照,還是二師傅,疑問道:“二師傅,你沒有被大師傅上身吧?” 二師傅笑了笑,說:“你說呢?” 香火說:“沒有,沒有,我聽得出你的聲音,還是你的聲音?!? 二師傅又笑,說:“這會兒沒有,不等于過一會也沒有?!? 香火說:“你是說,過一會兒大師傅會來找你?我還是快走吧?!被呕艔垙埻肆顺鰜?,又心驚,又泄氣,又無處可去,只得回自己屋躺下,想到床底下那包灰泥土,頂著他的背,戳著他的心,來氣,又埋怨上爹了,念道:“爹,爹,你哄我來當香火,說當香火這么好那么好,到頭來賞我一包灰泥土?!敝滥钸兜鶡o用,便又轉(zhuǎn)到菩薩頭上,念道:“菩薩,菩薩,我平時對你老人家也算盡心盡力了,你身上長了灰,還是我給你打掃的,也不指望你怎么怎么啦,你就贈個美夢給我解解氣吧?!? 求拜還真管用,不一會兒,爹果然就來了,說:“香火,哪里是一包灰泥土,明明是一包金銀老玉,你自己看走了眼?!? 香火一聽,趕緊爬起來,鉆到床底下把那小包裹拉了出來,心里怦怦跳,正要打開看那寶貝,卻可惜好夢苦短,才做了個開頭,二師傅就進來推他了,驚慌失措地說:“香火,快起來,師弟不見了?!? 香火氣鼓鼓說:“我只是做個香火而已,我又不做和尚,連個囫圇覺也不讓睡。” 二師傅說:“人都沒了,你還睡覺?” 香火說:“你在自己屋里睡覺,怎么就會知道小師傅不見了?” 二師傅說:“我起來如廁,順便到師弟那里看看,就發(fā)現(xiàn)他不在了。” 香火吃醋說:“你小便還要到小師傅屋里看看,你怎么從來不到我屋里來看看,你倒不怕我不見了?” 一起又到小師傅屋里,點上油燈,兩個輪巡一番,想看看小師傅有什么東西留下做個記號,或者有個什么遺書遺物算作交代,找了半天,什么也沒有,只發(fā)現(xiàn)廟里唯一的一只手電筒不見了,就知道是小師傅帶上路了。 二師傅說:“我們快去找吧?!? 香火又困乏,又對小師傅沒感情,不想去,朝惡毒里想了想,說:“小師傅不會投河了吧?” 二師傅眼睛一閉,先念一聲“阿彌陀佛”,又說“罪過罪過”。 香火說:“明明是小師傅半夜三更的搞得我們不能睡覺,你還說我罪過?” 兩人又折回到二師傅屋里,看看小師傅會不會趁二師傅睡著的時候溜進來放了什么東西,或者拿走了什么東西,又巡查一番,仍然一無所得。 香火說:“死定了,死定了,不想死詐死的人,才會留下點東西嚇唬人,真要死了,什么也是多余了,就像大師傅,一言不發(fā)就走了,多爽快,多干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二師傅琢磨了一下香火的話,覺得不能同意,反駁說:“那不一定,人和人不一樣,和尚和和尚也不一樣?!? 說罷就往外走,腳下帶風,香火雖不想去,但也不愿獨自一人留在廟里,腳下緊緊跟上二師傅,心里卻只管詛咒:“投河就投河了,明天早上在河面上飄起來就行了,偏偏要半夜里驚動人,投了河還不給我們睡個太平覺,到底不如大師傅好說話,大師傅大白天往缸里一跳,就走了,一點不鬧人,也不耽誤人睡覺?!? 只管在背后嘀咕,二師傅且不理他,只顧往前走,手里提一個馬燈,燈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暗,害得跟在后面的香火走得高一腳低一腳的。 走了不多久,香火就聽到了流水的聲音,趕緊停住了,說:“二師傅,你到底還是往河邊走了,你也認為小師傅投河了吧?” 二師傅嘴上又說:“罪過罪過?!蹦_步卻還是忍不住往河邊去。 兩個人一路往河灘過來,二師傅用燈照著,彎著腰在河灘上看。 香火說:“二師傅你看什么?” 又說:“不會這么快的,至少要到天亮才會漂起來?!? 二師傅說:“你怎么知道師弟必定是投河了?” 香火說:“咦,你要是不相信,你在河邊找什么找?” 二師傅說:“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啊?!? 香火說:“不知道還瞎往前走,萬一背道而走,不是越走越遠了嗎?” 他們手里雖然有一盞馬燈,但燈光很小,還飄來飄去的,根本看不清路,便一路找,一路喊起來,一個喊師弟,一個喊師傅,兩個聲音夾到一起,聽起來又凄慘又錯亂,像是在唱招魂曲。 香火一生氣,就對著黑夜說道:“小師傅,你其實不用這么痛苦的,也不用又是逃跑又是失蹤的,實在找不到爹,我給你當?shù)部梢缘??!迸滦煾德犚娏艘l(fā)怒,趕緊改口:“你要是嫌我年紀不夠,二師傅給你當?shù)部梢?。? 二師傅急急地往前奔著,其實也不知道哪是前哪是后,香火慢吞吞地跟著,心里一百個不情愿,拖拖拉拉,漸漸離二師傅越來越遠,二師傅手里那小馬燈燈油也快干了,光亮越來越弱,倒是黑夜中另一個什么地方搖搖晃晃的有一點很小的光亮,香火心里一哆嗦,趕緊給自己打氣說:“肯定不是磷火,這是河岸,又不是墳地,墳地里才有磷火?!? 這話一說,背后忽然有個人提醒他說:“磷火會從墳地里走出來。” 香火回頭一看,是渡口的老船工老四,香火說:“老四,半夜三更的,你出來嚇人???” 老四說:“你不也是半夜三更在外面逛嗎?” 香火說:“我找人呢?!? 老四笑道:“你們這聲音,哪像是在找人,倒像是在喊魂,把我都喊出來了。” 香火說:“老四,你說磷火會從墳地里出來?” 老四說:“磷火會跟人的腳后跟走,如果有人到過墳地,它就跟出來了?!? 香火可不敢被磷火釘上腳后跟,就跟老四頂真說:“要是沒有腳后跟呢?” “沒有腳后跟它就跟著風走?!? “要是沒有風呢?” “沒有風它就跟著人的心思走?!? “要是人沒有心思呢?” “人要是沒有心思,那還是人嗎?” 香火才明白過來,暗想道:“那些和尚天天念經(jīng),就是為了滅掉自己的心思,原來,他們是不想讓磷火跟上,才要念經(jīng)滅掉自己的心思,嘿嘿,他們因為怕磷火,連心都不要了,連人都不要做了。” 香火見老四急著要走,想拉住他做個伴,老四卻說:“不行不行,我要過去了,那邊有人在喊我,要擺渡呢?!? 香火道:“你個鬼話,夜里哪來的人要擺渡?!? 老四笑道:“我是鬼,當然就說鬼話,你們?nèi)耸前滋鞌[渡,鬼就是晚上擺渡罷。” 香火也笑道:“那你也夠辛苦的,擺了人的渡,還要擺鬼的渡。” 老四說:“鬼也是人變的,不能欺負他們?!? 香火說:“人家菩薩也就是普度眾生,你還要普度眾死,難不成你比菩薩還菩薩?”還想再與老四羅唣幾句,老四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到河邊給鬼擺渡去了。 香火再回頭看那一點點光亮,它一直就停在那兒了,并不曾朝他這兒飄游過來,倒是香火兩足發(fā)力,越走離它越近了,一直奔得很近很近,幾乎面對面了,仔細一瞧,哪是什么小師傅,也不是什么磷火,原來是自己的爹,正蹲在路邊擤鼻涕抹眼淚,一見了香火,趕緊說道:“香火,你終于來啦,你弟弟二珠癱了,不吃不動快半個月了?!闭f罷又朝天拜了拜,嘀咕道:“菩薩啊,菩薩,不是二珠砍你的,是我砍你的,你應(yīng)該報應(yīng)在我身上?!? 香火說:“爹,你的意思是說菩薩瞎了眼?” 爹嚇了一大跳,趕緊說:“不是的,不是的,菩薩不會瞎了眼?!? 香火說:“那就是菩薩打瞌睡了?” 爹又急道:“不會,不會,菩薩不會打瞌睡?!? 香火且不和爹爭執(zhí)菩薩的對錯,問道:“爹,二珠病了,你既不去請醫(yī)生,也不在家伺候,怎么倒蹲在路邊了呢?” 爹說:“我去請了,可是后窯村的萬人壽醫(yī)生自己也躺倒了,來法師傅也找不到了?!? 香火說:“燒死了?!? 爹說:“我只好蹲在路邊了?!? “蹲在路邊二珠就能站起來嗎?” “不能?!? “那你怎么辦呢?” 爹可憐巴巴地看著香火,說:“我想找你問問怎么辦。” 香火道:“你找我怎么不到太平寺去,盡蹲在路上干什么?” 爹道:“現(xiàn)在是半夜,我怕吵醒了你。” 香火道:“爹,你不吵醒我,自有人吵醒我?!? 爹問道:“吵醒你干什么?” 香火說:“救人罷?!? 爹說:“救誰?。俊? 香火說:“救二珠罷?!? 爹大驚大喜,跳起來說:“你果然就知道了,我就知道你會知道的。”繞了幾句口舌,爹不再說話,趕緊打前邊就引著走路了,但那手電筒的光越來越暗,他擰來擰去,擰到最后干脆沒光了。 香火說:“電池沒電了,我看看?!鄙焓秩プサ碾娡玻瑓s沒有抓到,抓了個空,又重新一抓,還是沒抓到,腦袋暈乎乎的,氣道:“瞌睡來了,就你們事多,失蹤的失蹤,癱倒的癱倒,害得我晚上都不得安生睡覺?!? 爹說:“香火,我走在前面,你跟著我,有坑坑洼洼我先踩著。” 香火說:“爹,其實我也算不上個醫(yī)生,死馬當做活馬醫(yī)吧?!? 爹臉上有了笑容,接著香火的話頭說:“香火當做醫(yī)生用。” 香火說:“爹,你倒還會對對子,我再出一個你對對?!庇终f了一句:“判官要金?!? 爹竟也對上了,說:“小鬼要銀?!? 香火說:“再來一個——聞得雞價好?!? 爹說:“磨得鴨嘴尖?!? 香火高興地說:“爹,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 爹說:“我知道你的心思。” 爺倆對付了幾句,就到了家,果然見那二珠死樣活氣躺在床上,香火上前說:“你動動手腳?!? 二珠像只瘟雞,翻了翻白眼,話都說不動,更不要說動手動腳了。 他娘聞了聲,披個衣服過來,一看是香火,立刻沉下臉吼道:“你走,你走,我不要看你?!? 香火道:“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二珠的?!? 娘氣道:“喪門星,誰叫你來的?” 爹在旁邊低聲說:“不是喪門星,是救命星?!? 香火說:“爹叫我來的?!? 娘更氣得口吐白沫,還罵道:“滿嘴噴糞,滿嘴噴糞。” 三球雖小,卻已經(jīng)知道勸架,一邊推著娘往外去,一邊說:“娘,你等一等再進來,等香火治好了二珠你再進來?!? 他娘偏不離開,倚在門框上冷笑道:“我偏不走,我看他如何作怪?!? 香火也不受他娘干擾,上前捏了捏二珠的腿,說:“這里痛嗎?” 二珠死樣,光翻白眼,不說話。 爹替他說:“不痛,不光不痛,還沒有知覺。” 香火說:“腿上沒有知覺,那就是昏過去?!? 二珠說:“香火,你用詞不當,腿怎么會昏過去呢?” 香火說:“叫你平時對香火好一點,有吃吃有喝喝的時候想著點香火,你偏不,你看看,菩薩生你的氣了吧?!? 二珠不服,這才開了口,說道:“我對香火不好,菩薩生什么氣,難道香火就是菩薩,菩薩就是香火?” 爹驚喜道:“說話了,說話了?!币姏]有人搭理他,才訕訕地退到一邊去。 這頭香火趕緊“呸”二珠一聲道:“我才不是菩薩,你不要叫我菩薩?!? 三球不解,又驚奇,又不敢大聲,輕輕嘀咕說:“香火哥,人人都想當菩薩,為什么獨獨你不想當菩薩?” 香火說:“當菩薩有什么好的,天天站在那里,一動不能動,沒得吃沒得喝,累也累死,餓也餓死,悶也悶死?!? 三球道:“那我也不要當菩薩?!? 氣得二珠“哼哼”道:“你們兩個,要不要臉皮?” 香火笑道:“我們要不要臉皮無所謂,你還是問問自己要不要腿吧。”說罷從口袋里摸出三顆黑色的小丸,爹湊上去看,說:“這是什么,這是什么?” 香火說:“這是我家?guī)煾禑挼南傻ぁ!? 爹喜出望外,探著頭說:“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三球趕緊舀了水來就讓二珠把藥丸吞了下去。 他娘遲了一步,那仙丹已經(jīng)下肚,娘叫二珠把嘴張開來讓她聞,二珠不想聽從她,但又不敢違抗她,抵抗了一會,最后還是張了嘴。 娘湊到嘴邊聞了聞,說:“倒是沒有怪異的味道?!钡圆惶牛终f:“你師傅會做藥丸?” 香火道:“你等著瞧吧?!? 娘這才閉了閉嘴,一時間屋里靜下來,就聽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來,大家起先還不知道是什么,再凝神一聽,才知道是二珠的肚子在叫,香火趕緊湊到二珠耳邊說:“二珠,菩薩讓我給你捎個信,他知道是誰砍了他的手臂?!? 二珠立刻聲如洪鐘嚷道:“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爹大喜,也嚷道:“又說話了,又說話了!” 二珠不放心,又問香火道:“菩薩真的知道?” 香火說:“你太不了解菩薩了,他是菩薩,他什么都知道,誰干了什么壞事,誰沒干什么壞事,他都看得清,他哪怕閉上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闭f順了嘴,就收不住了,結(jié)果打了個大噴嚏,差點把肚腸打翻過來,料想自己說多了,趕緊閉了嘴。 二珠生疑道:“那就奇了,明明不是我干的,怎么癱到我腿上來的?” 香火說:“菩薩也有打瞌睡的時候嘛,菩薩醒了就知道了。” 二珠說:“現(xiàn)在菩薩醒了嗎?” 香火不再答理二珠的疑問,回身跟爹一伸手,說:“和尚道士夜來忙,想不到一個香火夜來也閑不下?!? 爹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再朝二珠看看,卻看不出起色,爹疑慮重重地說:“我雖是應(yīng)諾了你,可你的藥用下去,二珠的病還沒有見好呀?!? 香火說:“他罪孽深重,這么重的藥用下去,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見效,或許十天半月還不夠。” 爹急道:“那要等多長時間?” 香火道:“這你要問菩薩了?!? 倚在門上那娘一聽,抓起掃帚劈頭蓋臉就掃他,香火一邊護著頭臉,一邊后退,退到門口,朝他們說:“你們?nèi)绱藢ξ?,還指望我給你們藥丸吃?” 娘聽出些意思來,急道:“你給他吃的什么?” 香火朝后耳根一搓,搓出一團黑垢,說:“喏,就是這個,我一路搓回來,用唾沫和了三顆,都給他吃了,自己也沒留一顆?!? 話音落下,二珠就“哇”地一聲嘔吐起來,可憐他幾日沒進食,肚子里空的,將黃膽水都嘔了出來,也沒將那黑丸子折騰出來,在床上翻來滾去。 香火趕緊上前拉他躺好,不料二珠一個鯉魚翻身從床上彈起來,“啪啦啪啦”奔到院里茅坑上,扯下褲子就拉起來。 大家追著出來,看到二珠正噼里啪啦地拉屎,一臉痛不欲生的樣子,他爹他娘都不知如何是好,爹也顧不得二珠的屎尿惡臭沖天,緊緊伺在二珠身邊,追問道:“二珠,二珠,拉的什么?拉的什么?” 二珠正拉得爽,不理睬他爹。 爹又問:“二珠,你有沒有力氣?你蹲得動嗎?你腿麻不麻?” 二珠仍不搭理,倒是香火笑道:“他腿麻了,爹,你替他蹲吧?!闭f話間瞧見他娘又要動掃帚,趕緊退開一段,倚到門邊上說風涼話氣人:“拉才好呢,把肚腸子拉出來才好,罪孽就隨那爛腸子拉出去了。” 大家光顧著生香火的氣,誰也沒有注意到二珠是自己爬起來的,連二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一直到拉爽了屎,站起來系褲帶,一低頭,看到自己的兩只腳,才忽然清醒過來,立刻大叫起來:“咦,咦,我是自己爬起來拉的?” 眾人這才頓悟過來,癱倒半月的二珠,忽然就神氣活現(xiàn)地站在那兒了,都倍覺神奇,愣了片刻,腦子回轉(zhuǎn)過來,立刻都朝著香火去了。 香火拿腔作勢說:“別看我,我只會搓污垢丸子給他吃?!? 爹上前一把抱住香火,說:“香火,香火,我知道你不是污垢丸子,我知道你必定是仙丹,你必定是香火,香火,你必定是香火??!” 香火不需再廢話,只需拿眼睛去看爹,爹朝香火使個眼色,香火就跟上爹,到得爹娘的屋里,爹從柜子底下翻出一塊桃酥餅,拿黃草紙包了,塞到香火手里,香火接了,嘴上還抱怨道:“好哇,我不在家,你們有桃酥餅吃。”見娘過來了,趕緊閉了嘴,捏緊了紙包,和爹一起出來。 香火不滿足,說:“爹,兩條腿怎么只有一塊餅?” 爹說:“就剩這一塊了,要不,我們到灶屋再看看?” 爺倆到了灶屋,香火在門口放風,爹又窸窸窣窣包了一包東西遞給香火,香火打開一看,好不喪氣,爹包的是一包咸菜。 香火把咸菜包扒開來聞了聞,說:“呸,一股臭咸味,鹽放多了?!? 爹說:“你不喜歡?那還給我。” 香火卻不還,說:“也好的,擱點肉絲炒一炒,就香了?!? 爹說:“哪來的肉絲?” 香火說:“等你給我送來罷。” 爹說:“師傅不許你吃肉?!? 香火說:“反正二師傅也不在,小師傅也不在,我借他們的素灶頭開個小葷,也不罪過?!? 爹一聽,著了急,問道:“香火,你二師傅和小師傅怎么都不在?” 香火說:“一個躲,一個找,不知道他們干什么?!? 爹更急了,說:“趕快的,我送你回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找到?!? 爺倆放開步子走了一段,就看到了二師傅的小馬燈,原來二師傅走迷了道,繞了一大圈,又繞到村口來了。 不等二師傅開口批評,香火搶先說:“我回家救了二珠,治了他的癱病,救人一命,勝造什么什么,你怪罪不到我,不用對我念阿彌陀佛?!? 二師傅懷疑說:“你怎么會治???” 香火說:“我給二珠吃了藥丸,讓二珠拉了一肚子,就站起來啦?!? 二師傅欣喜說:“那太好了,香火也知道積德行善……”話說了一半,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驚慌失措問:“香火,香火,你給他吃的什么?” 香火說:“仙丹。”知二師傅不信,又說:“就是三顆小藥丸?!? 二師傅即刻說:“是不是黑色的藥丸?” 香火說:“正是?!? 二師傅做了一個手勢,圈出一小圈,說:“這么大?” 香火說:“正是?!? 二師傅一拍屁股就號啕大哭起來:“香火啊香火,你偷了我的救命丸啦?!蓖R幌?,又哭:“香火,你把救命丸還給我,你把救命丸還給我!” 香火說:“咦,你們和尚天天學佛祖說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你連顆藥丸都不肯給別人,還會為別人下地獄?”撇了撇嘴又說:“我看它也不見得是你的救命丸,你天天吃,也還是拉不出來嘛,一蹲就蹲半天,也不嫌腿子麻?!? 二師傅聽了,疑惑了一會,說道:“是呀,奇了,這藥丸我吃下去怎么不拉,二珠怎么一吃立刻就拉?” 香火說:“這說明它不是你的救命丸,它是二珠的救命丸?!? 二師傅一聽,覺得也對,便勸自己道:“也罷也罷,既然他已經(jīng)吃下去了,也算派了點用場,就罷了?!? 爹在一邊見著香火對師傅沒個尊敬,心里著急,又不敢責怪香火,插嘴道:“香火,趕緊找小師傅去吧,他要是投了河,再不找就來不及了?!? 香火說:“死尸要漂起來了?!? 二師傅哭喪個臉,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香火說:“哪有你這樣子念阿彌陀佛的,菩薩都要被你氣死了。” 爹在后面拉香火的衣襟,香火說:“爹,你別拉我,他老是念阿彌陀佛來咒我,我不跟他客氣。” 爹急道:“阿彌陀佛不是用來咒人的。” 香火說:“那是用來干什么的?” 爹說:“你問你師傅?!? 二師傅回頭朝香火看看,說:“香火,你是和我說話嗎?” 香火笑道:“不和你說,難道和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