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寓名、水寓利

　　白月亮說到了祭旗，我的記憶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醉酒的那晚，除了要我保管好床底下的東西之外，爺爺好像提到過這件事。

　　大致是說他年邁體衰，此次外出又歸期難定，我已至成年，當(dāng)祭旗自立。

　　其實對我來說，祭旗并不難，畢竟祖?zhèn)鞯氖炙囄乙呀?jīng)學(xué)盡。

　　真正難的，是用什么東西來祭？

　　顯然，林語堂那里就有適合之物。

　　所以，我沒辦法再拒絕白月亮。

　　尤其是從她口中得知，爺爺離家?guī)ё吡怂械拇嬲酆螅腋記]有了退路。

　　面子很重要，但跟錢比起來，似乎也就可有可無了。

　　至此，我也徹底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白月亮趕在我成人禮這天登門，就是為了引導(dǎo)我去林語堂取回祭旗的東西。

　　當(dāng)初兩次前往那里爺爺沒有出手，無人相求也只是托詞。

　　最根本的原因，他在等待著我的成長。

　　這是他留下的一個契機(jī)，一個讓我自立、讓我重新?lián)纹鸺覙I(yè)的契機(jī)。

　　而且，這很可能是爺爺為我做的最后一次謀算。

　　“走吧，我們?nèi)チ终Z堂?！?/p>

　　白月亮很滿意我的答復(fù)，卻出乎意料的做了推辭。

　　“不急，等太陽落山再出門，我先去換件衣服。”

　　說完，白月亮進(jìn)了里屋，而后毫無避諱的展露起完美的身軀。

　　春色在前，我心里翻騰的卻是個荒唐的念頭。

　　剛剛說起“太陽”時，白月亮的表情似乎是復(fù)雜的。

　　明顯的厭惡中，隱隱又夾雜著濃烈的期待……

　　“走光都不怕，怎么可能怕陽光？”

　　摒棄這個可笑的想法，我來到了大門口，抬頭望向如血的殘陽。

　　目之所及，最后的幾道光芒，正在消失于黑壓壓的樹冠當(dāng)中。

　　那是一片楸樹林，前面是民心河，后面是兩座饅頭般的土丘，其上光禿不養(yǎng)草木。

　　林語堂，便坐落其中。

　　“這地方倒是有些意思?！?/p>

　　站在河畔的石橋上，白月亮打量著五六米高的牌樓。

　　許是年頭已久的原因，眸子里倒映出的林語堂三字盡顯著斑駁。

　　“哪里有意思？”

　　我來過這里兩次，說輕車熟路有些夸張，知其大概還是沒問題的。

　　正是如此，我才會這樣問。

　　很多話白月亮不明說，只能旁敲側(cè)擊的收集信息。

　　這次，她沒有跟我較勁，不僅痛快的說了，還說的頭頭是道。

　　“所謂風(fēng)水，說的是藏風(fēng)之地，得水之所。世人談之，勢必繞不開山與水；世人求之，勢必繞不開名和利?！?/p>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故而風(fēng)水之中，山寓名，水寓利，可分而求之?！?/p>

　　“林語堂這里，山水皆全，名利兼?zhèn)?。山為骨，水為血，虛實得宜，相合天地，實為一處不可多得的寶地?！?/p>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我還是想問一句?！?/p>

　　白月亮的堪輿造詣之深，的確有些出乎我的預(yù)料。

　　不過轉(zhuǎn)念想到她掛到西廂房的那副畫，我也就釋然了。

　　九天玄女可是數(shù)術(shù)神，傳說道家的風(fēng)水術(shù)便是由她所創(chuàng)。

　　能持有那樣一副畫卷，白月亮要是不懂風(fēng)水才是笑話。

　　也正是想通了這些，我才會繼續(xù)追問。

　　因為她說的越多，暴露出的信息也就越全面。

　　“你想問什么？”

　　白月亮歪頭，帶著淺笑。

　　我被她看的心虛，于是抬手指向燈火搖曳的用餐區(qū)。

　　“據(jù)我所知，林語堂老板確實很有錢，但為人低調(diào)名不經(jīng)傳，與你說的名利兼?zhèn)渌坪醪⒉幌喾?？?/p>

　　“你只記住了這句，為什么忘了我之前說的那句？”白月亮不答反問。

　　“哪句？”

　　“山寓名，水寓利，可分而求之?！?/p>

　　“何解？”

　　我搖頭，故作不懂。

　　白月亮也沒有廢話，指了指樹林后面兩座高大而又光禿的山丘。

　　“世人品性不同，所求亦所不同。林語堂老板求的是財，所以刻意絕滅了山上的草木，其用意就是淡化名聲?！?/p>

　　“如此名聲確實淡了，可他就不怕這兩座山死透了，從而只有水沒有山，落得獨陰不生的地步？”

　　“有何可怕？”

　　白月亮又指指腳下的民心河：“這條河奔騰不息，源頭不滅，有著足夠的生機(jī)反哺給那兩座山丘，足以保證它們不死，至多也就是沉睡罷了。況且這條河取名為民心，又有誰敢輕易動它。”

　　“而這，也就是林語堂老板財源滾滾的原因?！?/p>

　　“風(fēng)水之中，水代表著財，恰好這又是一條補養(yǎng)百萬民眾的河流。他將飯店建在正中間，弱山壯水，借名補財，門口又?jǐn)[上了兩只吞財?shù)氖F，寓意招攬每一名飲用民心河水的人前來用餐散財，怎么可能不發(fā)達(dá)？”

　　這番話，我聽得心悅誠服。

　　饒是如此，還是又問了一句。

　　“既然你說這里是風(fēng)水寶地，那為何會時不時的鬧出動靜，會存在不干凈的東西？”

　　“這是你考我的最后一個問題嗎？”

　　白月亮盯著我，臉上的笑容正在淡去。

　　“你覺得是，那就是吧?！蔽矣行擂?。

　　“好，我可以回答，也希望你得到答案后，給我一個承諾?！?/p>

　　“什么？”

　　“信任。”

　　白月亮的臉色多了幾分凝重：“就算沒有婚書的捆綁，我也希望你能無條件的信任我，尤其是進(jìn)去之后?！?/p>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我望見了一些如同薄紗般的霧氣，穿梭于林間和每一間堂食之所中。

　　仿佛，活物一般！

　　“我答應(yīng)你?！?/p>

　　這次，我沒有敷衍。

　　因為我很清楚，想要在取走祭旗之物的同時全身而退，怕是少不了白月亮的幫助。

　　幾年過去，林語堂這里更加的不簡單了。

　　“好，最好以后每次都這樣?！卑自铝劣中α?。

　　“哪樣？”

　　我隨口問著。

　　“婦唱夫隨?！?/p>

　　“你……”

　　“我現(xiàn)在，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p>

　　沒等我發(fā)作，白月亮已經(jīng)打斷說道：“這里之所以不干凈，同樣也是因為風(fēng)水，有些東西也喜歡弱名壯財之所?！?/p>

　　“怎么講？”

　　我下意識的問道。

　　“這個答案算是贈送的，因為財壯——意味著人多。”

　　話落，白月亮挽住了我的手臂。

　　“不見哥哥，走，進(jìn)去喝訂婚酒?！?/p>

　　“……”

　　我很是無語，本能的想反抗。

　　然而無論我怎么使勁兒，都無法掙脫掉。

　　被白月亮拖著向前走，有種難以言說的羞恥感。

　　現(xiàn)在的自己，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媳婦，馬上要被扔進(jìn)洞房受蹂躪一般。

　　私廚藏于林間的緣故，所以并沒有鬧市當(dāng)中的那種嘈雜。

　　相反因地制宜、搭配得當(dāng)，反倒?fàn)I造出了一種幽靜之感。

　　如同置身于野外山林，整個身心都被包裹在了愜意和舒然中。

　　當(dāng)然，那是對于常人。

　　至于我而言，愜意中含有鋒利的刺，舒然間藏著尖銳的針。

　　這種感覺起于何人、何物，暫且我還沒有弄清楚。

　　但我相信，感覺不會錯。

　　一如當(dāng)年，我在街尾，聽到爺爺在街頭咒罵李瘸子。

　　“兩位好，請問有預(yù)約嗎？”

　　門衛(wèi)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也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這時我才想起來，林語堂是私廚，只接受預(yù)定。

　　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彎兒，順嘴禿嚕了一句。

　　“月亮妹妹，今晚的訂婚酒，看來是喝不成了。”

　　咯咯……

　　白月亮笑的花枝亂顫，極為配合的回應(yīng)著。

　　“不見哥哥，無妨，有人已經(jīng)為我們備下，盡管等著便是?！?/p>

　　額……

　　我愣住了，門衛(wèi)也愣住了。

　　那副瞠目結(jié)舌的樣子，就像是在說：“哪兒來的倆二逼，在這作妖秀恩愛？”

　　就在我被他看得無地自容時，迎面急匆匆走來一人。

　　身軀壯碩，肥頭大耳，穿著一身手工制作的彩色麻衣，臉上帶著諂媚至極的笑容。

　　配著脖子上的珠串，儼然就是一尊彌勒佛。

　　當(dāng)他來到門燈下面，我也徹底看清了那張臉。

　　而這，不僅讓我皺起了眉頭，心中更是泛起了莫大的疑惑。

　　這小子，不會是個傻子吧？

　　否則父親剛死還沒過頭七，怎么就笑的跟走了桃花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