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相信,清晨還叫我一路小心的父親,此刻卻只剩下一顆頭顱。
我不敢相信,陪了我這么多年的父親還沒有看到我成家,就一個人遺憾的離開。
我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抱住父親的頭,在別人眼里,這血淋淋的面孔足以令人永生活在陰影里,但是我卻絲毫不懼,原來眼淚真的會不自覺的流出來,原來眼淚真的停不住。
此時此刻,我終于明白蘇父知道女兒死去的心情,以及不顧一切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渴望,因為換做此時的我,也愿意付出一切,換來父親的還生。
蘇夢看著我的模樣,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我,用她并不溫暖的手臂挽住我的肩膀,或許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陪我大聲的哭。
沒過多久,雜貨鋪招魂人死去的消息便傳在大街小巷,沒人注意到雜貨鋪這一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都有哪些人出入。
鄰里之間,道了幾句略顯沉重的節(jié)哀順變,卻沒人教我怎么節(jié)哀,如何順變。
之后我勉強振作一些,將父親僅剩的頭顱安放在棺材里,沒有人幫忙,我只能簡單的將父親安葬在后山。
那一日,雨下的很大,幾乎從不下雨的酆都第一次下起了雨,將我全身打濕。
孤零零的回到家,只有夢兒為我準備了一身干凈衣服,囑咐我換下。
披麻戴孝,我守在父親的靈前,眼淚早已流干。
我從沒做過這些事,好在蘇夢家里就是做白事的,所以她教了我很多。
或許是因為招魂人特殊的身份,這幾天沒有一個人來祭拜,不過也無所謂,反而落得清靜。
蘇夢跪在一邊,一直陪著我,不過由于之前哭得厲害,她整個人皺了一圈。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心情招魂,于是對她說道,“蘇夢,不然,你還是回去吧,你父親說得對,沒有經(jīng)歷過親人離別的我終究不懂這一切意味著什么,不過現(xiàn)在,我想我了解了,親人的別離的確是世間最痛,所以,你還是回到父親身邊去吧?!?/p>
“可是我回去了,晚上再放火怎么辦?”蘇夢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這時的我已經(jīng)被悲傷蒙蔽了雙眼,完全不知道說了什么,只隨性的道,“那便去放,只要活著就行。”
“那...我回去了,再害死人怎么辦?”
“那便死人好了,只要能和家人團聚,管別人做什么?”
“啪!”一道清冷的耳光甩在右臉。
“你怎么能這樣?”蘇夢看我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邪祟,不過眼神里更多的還是同情。
“我還能怎么樣,本來就不知道我為什么活著,只能一直按照父親希望的活,現(xiàn)在他死了,我還能怎樣?”我很痛苦,卻什么都不知道,就連為父報仇,都不知道該去找誰。
“那我走了,你怎么辦?”蘇夢又快哭出來,到底說女人是水做的,我哭了一天就沒了眼淚,但蘇夢卻隨時都哭得出來。
“我...我不知道...”
想哭卻哭不出來,我只能不停的給父親磕頭,為曾經(jīng)的不孝,為曾經(jīng)的頂撞,為曾經(jīng)的一切過錯,但是他卻無法給我回應了。
白簾素棺,蘇夢抱住了我,話無二至。
這一夜,很漫長。
連續(xù)七天的守靈,我整個人瘦了一圈,夢兒無法靠近火,所以也做不了什么熱食,只能端些冷飯冷粥,到了最后一日,我竟然直接躺在了地上,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后背都是冷的。
蘇夢躺在我旁邊,她完全不受影響,甚至打著輕鼾。
看著東方露白,一天伊始,我坐起身,卻仍覺得日子難熬。
這時,我看到一封信被夾在了門沿下,那熟悉的黑色信封,看來是又有委托了。
我本無心去管,可心情陰郁,還是無奈打開了。
簡單的看了一遍,原來是隔壁大蜀縣首富張開富家的委托,雖然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接觸,但他的名聲很大,經(jīng)??梢月牭剿囊恍﹤髀劊闶莻€善人,經(jīng)常救濟百姓。
他的女兒張楚曼是張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平時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文集六藝,樣樣精通,樣貌更可說是縣城絕色,但是從七天前開始,張楚曼的行為愈發(fā)古怪,初時只在早晨起來的時候衣衫不整,沾有土色,后來便是在夜間出門,破曉歸家,而就在昨日,清晨之時,她綾羅白衣走在碼頭,身上更是沾滿鮮血,發(fā)現(xiàn)之時竟然毫無察覺,后經(jīng)調(diào)查,才知道她竟然生生殺了一只大黑土狗,更是活活吞了它的心肝,而這一切,她絲毫沒有印象。
找了很多醫(yī)館郎中,都無他法,所以才經(jīng)介紹尋來。
“在看什么呢?歸零大哥!”蘇夢醒來之后,趴在我的肩上,著實嚇了我一跳。
自從她來了之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委托,于是拿起信封看了幾眼,卻不知道寫著什么,想想也是,十三歲的姑娘根本不認得字,于是我便跟她解釋了一番。
“這個楚曼姐姐好可憐啊,歸零大哥,你不去幫幫她嗎?”
“我...沒心情...”
“為什么,這不是招魂人的職責嗎?”
“從前,都是因為父親,我才被迫做著營生,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我也想著脫離這個行當,整天不用和這些邪祟過活,日子會輕松很多吧?!?/p>
“歸零大哥,你怕這些邪祟嗎?”
“我?有一點吧!”想著第一次幽水村,那吊死的女人,此時還覺得心有余悸。
“就是啊,連你都會害怕,更別說這些普通人了,如果你不去幫他們,那他們該有多可憐啊?!?/p>
不待我拒絕,蘇夢便軟硬兼施,最后我實在沒有辦法,便拿著一個黑檀木盒,兩包黑狗血,上路了。
許久沒有出門,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才發(fā)現(xiàn),真的是不管你如何悲痛欲絕,人世間的紛擾依舊不會因為你的心情而有一絲一毫的轉(zhuǎn)變。
大蜀縣距離酆都還是比較遠的,雇了輛馬車,到了傍晚才趕到張家,還沒進門,就看見一個富態(tài)流油,滿臉橫肉的中年人迎了過來。
“歸一大師,這位一定是歸一大師了吧,快快,請進請進。”
我搖搖頭,“歸一是我父親,我是歸零?!?/p>
張開富露出了和第一次蘇夢見到我時的表情,蘇夢知道他的想法,笑了出來,“我歸零大哥也很厲害的,張老爺請放心。”
“???好好,快進來吧。”
進了院落,不免感嘆,這富貴人家果然不一般,先不說這亭臺樓宇,就是那碧水清池,古木盆景都是窮人一輩子也買不了的。
詳細的情況,我已經(jīng)基本了解了,所以直接來到了張楚曼小姐的閨房,不過畢竟是大家閨秀,未出閣的女子只是見上一面都有失禮數(shù),更別說入其閨房了,所以我便讓蘇夢進去一看。
張老爺神色慌張,“大師,怎么樣,我這宅子是否有什么反常?”
“反常倒是沒有,不過我有一問,不知張老爺方不方便說?!?/p>
“方便,只要能治好楚曼,什么都方便?!?/p>
“張小姐最近夜間是否性情大變?”
“這...大師是怎么知道的?”張老爺神色恍惚,顯然被我說對了。
“初讀信件之時,我以為張小姐可能只是身患夜游癥,但是一個姑娘大晚上出門,你們滿院的家丁仆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院落之中,幾灘淡紅的血跡,還有幾個家丁走路顛簸,應該是被小姐打傷的吧。”
“這...的確如此,前幾日發(fā)現(xiàn)楚曼的情況不對,我便安排家丁連夜看守,但是我那溫柔可人的女兒,竟然,竟然可以徒手打傷七八個粗壯大漢,這...這怎么可能呢?”
“因此你就覺得小姐肯定不是夜游癥,而是身上附了邪祟?!?/p>
“對,為了張家的名聲,我也不敢找巡捕上門,后經(jīng)介紹,才知道了歸一大師的手段,因此...”
此時我才明白父親的名聲原來這么大,為了不給他丟臉,我暗下決心,不管之后如何,今天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的解決。
張老爺拿出幾張銀票遞給我,“還希望大師為我張家保密?!?/p>
我笑著推脫,而這時,蘇夢從屋里走了出來。
“張小姐所說和信上的差不多,不過有一點很奇怪?!?/p>
“什么?”
“鏡子。”
“鏡子?”
“對啊,張小姐如此貌美的一個人,整個房間卻沒有一面鏡子,這太奇怪了?!?/p>
張老爺聽到我們的談話之后,跟了過來,“這是楚曼的意思,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開始懼怕鏡子之類的東西,甚至連水中的倒影都說有古怪。”
“古怪,具體是怎么古怪?”
“她說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鏡中人總是會跟她說話,而且時不時的恐嚇她,我本來認為這只是她的幻覺罷了,誰知道有一天她突然神情緊張,摔碎了房里所有的鏡子?!?/p>
蘇夢這時不解,“歸零大哥,鏡子不都是銅做的嗎?怎么可能摔碎呢?”
“一般人家的鏡子的確是銅做的,但是很多大戶人家則是重金購買的西洋鏡,西洋鏡的效果更好,可以把人清晰完整的照出來,但是易碎,不是一般尋常家庭用的了的?!?/p> 小說《招魂:酆都雜貨鋪》免費試讀試讀章節(jié)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