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女兒十八年,再見她時她成了長安城有名的青樓女子。
我死那日,她歡天喜地地在我墳頭擺臺唱戲,
還抱著親手結(jié)果我的王府世子說非他不嫁。
為了榨干我的剩余價值,
她主動將我的尸骨賣掉,拿去配冥婚。
我知曉她從小便不喜我,也不認(rèn)我為母。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外人眼里爛到骨子里的女人,
卻為我親手屠了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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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的時候,女兒正和殺害我的恭親王府世子溫存。
一個是長安城有名的紈绔子弟,一個是醉香樓的頭牌,
二者不可為不般配。
女兒躺在宇文閶的懷里。
“那個老不死的終于死了,這下我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跟著你了。”
宇文閶一臉玩味,勾起她的下巴。
“那可是你親娘,你就一點不傷心?”
我的尸體就躺在他們床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早已經(jīng)沒了人樣。
面對宇文閶的質(zhì)問,女兒噗笑一聲,起身下床對著我的尸體踹了兩腳。
“傷心?她當(dāng)初棄我于不顧,我獨自茍活,如今又找上門來要我為她盡孝?!?br>
“只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我恨不得她早死,再拿她的肉喂狗,如今世子倒是幫我了卻了心愿。”
女兒的眼中閃爍著無盡的恨意,巴不得將我抽筋拔骨。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瘋狂的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雪兒,娘沒有想要丟下你?!?br>
我想要解釋,可張開嘴又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最終只能將滿腔的委屈咽下,無處述說。
似乎還不解氣,女兒又對著我的尸體吐了口口水。
“你看她那副窮酸樣,又老又丑,還自稱是我的娘親,我看連我一根腳趾頭都不配?!?br>
聽著女兒越罵越兇,宇文閶反而笑的越來越開心了。
“我就好你這一口罵起街來六親不認(rèn)的態(tài)度。帶勁!”
女兒轉(zhuǎn)身撲到了宇文閶懷里,扭捏捏的像個女孩兒。
“世子哥哥,你曾說要替我贖身娶我進門兒,如今又替我除了這惡婦,可是我的大恩人。你給雪兒一個準(zhǔn)信,我后面才好生服侍你呀?!?br>
女兒在醉春樓見識過無數(shù)的男人,最知其軟肋在何處。
果不其然,瞧著女兒瞪著一雙大眼。
“好,好好都依你,今天我就替你贖身,明日我就娶你過門?!?br>
見宇文閶應(yīng)了下來,二人說說笑笑。
我看著眼前的一幕渾身忍不住發(fā)抖。
我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眼淚從虛空中落下,又消失不見。
不知何時,我的雪兒,竟會變成這樣。
2.
雪兒的爹爹是何時離家的,我已經(jīng)忘卻了。
只曉得他曾經(jīng)許諾過我們母女,若是高中必會回鄉(xiāng)接我們?nèi)ミ^好日子。
偏偏我們等不起,那年大旱,我?guī)е﹥弘x開了家,只為討一口飯吃。
同時去長安,找雪兒的爹爹。
路途中我聽聞,他已經(jīng)考取功名,是當(dāng)今的探花郎。
我欣喜無比,只想早日趕到長安一家團聚。
可長安路途遙遠,一次疏忽,導(dǎo)致我和雪兒分離。
也是那次,我徹底失去了我的女兒。
我找了她十八年,再見她時她早已經(jīng)是長安城內(nèi)煙花柳巷有名的花魁。
她變得好美,完全和我記憶中的孩子天差地別。
我想與她相認(rèn),可卻被醉春樓的老鴇叫人毒打了一頓,丟在了后巷陰暗的角落里。
“瞧你這副樣子,穿得跟乞丐似的,也敢學(xué)人跑來青樓認(rèn)親?”
“要是我,干脆一頭撞死得了?!?br>
女兒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知她對我有怨氣,是我弄丟了她。
這么多年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才流落到了這煙花之地,做如此的行當(dāng)。
她有她的苦衷,沒關(guān)系,娘理解。
都怪我,如果我當(dāng)時看好她,她也不會走丟了。
都怪我。
我想,找到她爹爹就好了。
如今的探花郎,早已經(jīng)平步青云成家立業(yè)成了戶部侍郎。
十八年了,我想我們也該團聚了。
可我將一切都想象的太過美好,作為天子的門生,他怎么能夠承認(rèn)有我這樣丑陋的發(fā)妻。
那日,他將我趕出府外,仍由人毒打。
甚至放言,“若在胡言,打死勿論?!?br>
我蜷縮在后巷陰冷潮濕的角落里,渾身燙得厲害。
我要死了嗎?突然有些不甘心,十八年,我找十八年,最后卻一無所有。
恍惚間,我又看見了女兒,那時的她不過七八歲卻異常聰慧,讀書寫字無一不通。
她繼承了她爹的才智,若是個男兒定當(dāng)又是一名棟梁之材。
可為什么?為什么要讓她變成這樣。
“雪兒,娘親對不起你?!?br>
迷糊中,我向那熟悉的身影伸出了手,她微微躲開,找人將我送去醫(yī)館救治。
等待再次醒來,我成了醉春樓地位最低的下人。
女兒說她差一個隨意使喚的傭人,我想只要能陪著她,就夠了。
3.
我的尸體被宇文閶隨便喊來兩個下人埋在了城外。
土堆微微隆起,被一堆雜草覆蓋,墳頭枯葉滿天。
就好像我這漂泊無依的一生。
我的靈魂跟隨著宇文閶和女兒。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閶抬著一頂寒酸的紅嬌子來到了醉春樓。
“雪兒,你也知我家中已有正室,如今只能納你為妾?!?br>
“世子,雪兒愿意。”
女兒穿著一件紅色嫁衣,面帶羞澀,
婚宴就在醉春樓舉行。
前來道喜的賓客多是同宇文閶一同花天酒地的登徒子,
一切結(jié)束后,宇文閶吆喝著轎子回到了恭王府。
宇文閶將女兒安置在后院,府里的丫鬟嬤嬤見狀互相嘀咕了起來。
“聽說世子這次納的是個青樓女子。”
“真是什么人都往府里收,她也想讓我們點頭哈腰?”
“我聽管家說,老爺這次可是真生氣了?!?br>
至于那些后院的小廝和下人,則一個個瞪大了雙眼互相聊著天,
眼睛卻從沒有在女兒身上離開過一秒。
往后的日子里,宇文閶夜夜留宿。
“呸,真是個賤人?!?br>
那老嬤嬤淬了口痰,罵罵咧咧的轉(zhuǎn)身離開了。
只是后來,恭王府多了一條規(guī)矩。
所有小廝下人無故不得靠近后院籬墻半步。
女兒對此表現(xiàn)的無所謂。
我的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發(fā)臭,
親眼看著女兒沉淪,我心痛到無法呼吸。
我只想快點離開這里,真正的離開。
或許是上天聽見了我的呼喊,宇文閶突然和女兒說要將我挖出來超度。
女兒雙手一拍,這可是好事。
4.
宇文閶并非真的要超度我。
而是他近日與戶部侍郎的兒子打賭輸急眼了,
后來聽算卦的人說是有人觸了他的霉頭,他這才想起我來。
“一定是那個老混蛋壞了我的運氣,當(dāng)初就不該讓她死的那么輕松?!?br>
宇文閶罵罵咧咧時,女兒也不說話,只是豎著耳朵聽。
見他氣消得差不多了,女兒開口問道。
“可有說如何轉(zhuǎn)運?”
“就是做場法事,可我這?!?br>
宇文閶快速回答,但說到后半句就卡了殼。
女兒又不是不知他的秉性,“錢我有,到時候找人辦一場法事就是了。”
聽到這里,宇文閶笑呵呵的摟住了女兒。
我也有些欣慰,想來女兒還是惦記著我的,不忍心我曝尸荒野。
可女兒下一句話,卻讓我渾身一涼。
“我倒是聽說,城北的黑市有做人骨買賣的,到時候超度完,咱們再將她的尸骨碾碎了去買,還能換一筆銀子呢?!?br>
宇文閶聽罷將女兒摟在懷里,親了兩口。
“你可真是我的好心肝啊,居然舍得拿自己娘親的尸骨去換錢?!?br>
“我可說一百遍了,那個老太婆和我沒啥關(guān)系,她能被世子利用,也算是她的福氣?!?br>
“就算到了下面,偷著樂還來不及呢?!?br>
宇文閶嘿嘿笑著,“好好好,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這事就交給你去辦?!?br>
“就由你,親自把你娘挖出來怎么樣?”
宇文閶的惡趣味陡然爆發(fā),女兒顯然是早有所預(yù)料,面色淡然。
“也好,她在世時總念叨著母女一場,如今我就親手段了她這念想?!?br>
女兒笑著,眉宇間又升起了那股見慣了達官顯貴的傲氣。
“明日,就掘墳挖尸!”
第二日一大早,城外異常的熱鬧。
一座戲臺早在夜間便搭建好了,臺下,女兒躺在宇文閶的懷里,無聊的聽著戲。
臺后,三兩個下人正賣力的挖著我的尸骨。
每一次落地,都仿佛插在我的心里。
許是聽得煩了,女兒擺著手。“這么挖了這么久都還結(jié)束,真是靠不住還是得我親自動手?!?br>
說罷,她便走到戲臺后面。
推開一名下人,女兒拿著把鏟子對準(zhǔn)了埋葬我的地方狠狠鏟了下去。
我流著淚,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也罷,這算是我欠女兒的,今日就一并還給她罷。
女兒臉色平靜,不一會兒,一堆白骨就顯露了出來。
這時,女兒捧著我的尸骨招呼著宇文閶過來,“瞧瞧。”
他也未做任何防備,就這么靠近。
然而就在這時,一向滿眼全是宇文閶的女兒卻變得兇狠,一把將我的大腿骨插進了宇文閶的脖子。
臺前戲聲悠揚,在這貧瘠的破土堆上縈繞不斷。
宇文閶死在了我的尸骨旁邊。
女兒平靜的看著他那錯愕的眼神,嘴里喃喃道。
“真是愚蠢的女人,明明都讓你走了,為什么偏偏要回來?!?br>
我這才曉得,女兒從未忘記我。
5.
望著女兒那張青澀的臉,我又不禁想起了她陪伴在我身邊的時日。
我本是鄉(xiāng)下一獵戶的女兒,大字不識幾個。
偏偏我爹將我許給了一名秀才。
她從小便很聽話,也和她爹爹最為親近。
父女倆一起讀書寫字時,她常嘟囔著嘴。
“我不要和娘親一樣,我要讀書和爹爹一樣考取功名?!?br>
每每聽到這話,我總是很欣慰,可他爹爹卻一直告訴她。
“女子是不能進考場的,我要你讀書寫字是要你知禮義廉恥,不要和你娘學(xué),鄙俗不堪?!?br>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夫君對我的厭惡自來已久。
只是我當(dāng)時光顧著看女兒,而卻忘記了他對我的目光。
每當(dāng)這時女兒總會哭泣地問我,為什么她不是一個男兒,
隨后一頭扎進書房好幾天不出來。
我知她是在責(zé)怪我,愧疚自己,我只能盡可能地掛著笑臉去安慰她。
“我餓了,你弄一些飯給我吃吧?!?br>
這是我與女兒之間化解矛盾的關(guān)鍵詞。
自他爹地離開以后,大荒之年,家中早已無其他吃食。
我仍記得為了一株野菜,我母子二人不犧翻越三十里路,只為求得一頓溫飽。
也曾在下雨之時蜷縮在森林野草之間,避雨歇息。
當(dāng)我為了爭一口饅頭而被毒打時,她會沖上前與那些男子搏斗。
她如同一只護主的野獸陪伴在我的身邊,哪怕受傷也在所不惜。
那段日子我時常摟著她哭泣,年紀(jì)小小的她卻早已經(jīng)懂得了許多的道理。
她和我說:“別哭了,娘親,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我猛然驚覺,不知不覺間她早已經(jīng)長大了不少。
這一切的一切猶如昨日的場景在我眼前浮現(xiàn)。
真好,原來雪兒還記得我。
如此就算死在他的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瞧著那張被鮮血染紅的臉,那堅毅的眼神不正是我熟悉的女兒嗎?
激動之余我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傷。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他呢?”
“為什么要將自己置于危險當(dāng)中呢?”
我忍不住疑問。
這時,女兒看向了半空中我靈魂漂浮的位置。
“哪兒有為什么?當(dāng)然是替你報仇?。 ?br>
我渾身一顫,瞪大了雙眼。難道雪兒能看見我?
6.
女兒并沒有回答我,轉(zhuǎn)身將身邊的幾個下人拿出了幾錠銀子。
“走得越遠越好,別讓我看見你們?!?br>
得了銀錢那幾人笑嘻嘻地轉(zhuǎn)身離去。
不多時,女兒遣散了戲臺班子,懷里抱著一個空壇。
她將我零零碎碎的骨頭裝進了壇子里,然后將宇文閶的尸骨掩埋好。
就在這時不遠處走來一個年輕人。
他面容帶笑,眉宇間居與我夫君有兩三分相似。
“你比約定的要來的晚些,弟弟?!?br>
女兒的話一出口,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原來他就是夫君,當(dāng)上兵部尚書之后重新娶妻所生的孩子。
“我只不過一直沒有出來罷了。你做的很不錯,爹爹也很滿意?!?br>
“不過要扳倒恭親王還需要你費一些心力,爹爹和我說了,他等著他的女兒認(rèn)祖歸宗?!?br>
他們的話讓我有些迷糊。
二人之間似乎早已經(jīng)有了什么樣的約定,連帶著我的夫君一起。
唯獨將我排除在外。
女兒抱著我的骨灰壇,徑直略過了夫君的第二個孩子。
“你回去告訴他,不出三日,恭王府滅?!?br>
面對女兒如此高傲的態(tài)度,對方也只是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
“靜候佳音。”
他們離開了,女兒將我的骨灰安置好又回到了恭王府。
經(jīng)過上次的事情,我發(fā)現(xiàn)他們似乎一直在暗中謀劃什么。
沒等我想明白,第二日傍晚。
府中的小廝傳來消息,說是世子醉酒已被旁人所害,而今古就在中堂擺放著。
此消息一出,全府震驚。
痛失愛子的恭親王震怒,發(fā)誓要翻遍長安城將兇手給揪出來。
可還未行動,府中的下人就這一名乞丐,趕回來認(rèn)罪。
那乞丐聲稱自己是外地的流民,剛到長安城不久。
恰好那日遇到世子醉酒出城,又見他穿金戴銀,必是富貴人家,于是想搶點東西置換金銀果腹。
沒想到卻惹上了這禍?zhǔn)隆?br>
這般緣由,恭親王自然是不信。
對那乞丐嚴(yán)刑拷打,可每每說的話卻都一模一樣。
同時他已派人撤立清查此無音訊,可查到的結(jié)果也與那乞丐所說并無二至。
無奈之下此事只能草草結(jié)案。
因為世子無后,全府上下派了些丫鬟小斯來替他守靈。
雪兒作為宇文閶的妾室自然也在其列。
不僅如此,府中上下開始傳言,世子是被克死的。
只因雪兒剛嫁到府上就出了這檔子事,任誰都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可面對這種事,雪兒知當(dāng)是不聽。
每日準(zhǔn)時準(zhǔn)點替宇文閶守靈。
恭王府并不只有一個世子,宇文閶還有個弟弟。
雖能力出,可相貌極為丑陋,因此全府上下,乃至恭親王都對這個兒子沒什么太好的耐心。
這日,雪兒來到靈堂照舊為宇文閶守靈。
正巧碰見,宇文閶的弟弟宇文雍來為他上香祭拜。
一瞧見雪兒,他便如同他哥哥一樣徹底迷上了她。
他甚至更加的瘋狂,表示愿意為雪兒做一切。
不過短短四五日,二人便在了一起。
我的靈魂跟在女兒的身后,心里拔涼拔涼的。
雖然他替我報了仇,可卻還是改不掉。
我不禁有些傷心,卻也別無他法。
然而就這時,雪兒突然說了一句。
“有什么好傷心的,這只是計劃的第一步罷了?!?br>
“很快,我要這座城的人都下來與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