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夜,顧府燈火通明。
數(shù)百盞紅紗燈籠掛滿庭院,照得整個府邸如同白晝。
按規(guī)矩,新郎要在花廳擺酒宴請賓客,新娘則要在房中靜待天明,以示矜持。
我正坐在梳妝臺前,聞著銅鏡上殘留的檀香。
顧景琛說檀香清雅,最適合我。
如今想來,不過是敷衍罷了。
就像那支翠竹簪,他也能一口氣買兩支。
“夫人!”丫鬟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老夫人讓您去花廳勸酒,說是大人喝得有些多了,讓您去看看?!?br>
我微微一怔。
“老夫人說,”又一個丫鬟進來回稟,“大人的幾位同僚都在,您好歹露個面?!?br>
我冷笑一聲,起身摸索著披上外衫。
想來是顧景琛的那些朋友,存心要看我這個瞎子的笑話。
“好。”我點點頭,拄著盲杖往外走。
花廳里已是一片喧嘩。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著酒氣的熱浪撲面而來。
燭火搖曳,映得滿室生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這個“瞎子”身上。
“景琛,你這未過門的娘子倒是有意思,”有人笑道,“大婚前夜還要拄著盲杖來看你。”
“聽說還是為了救你才瞎的眼?”又一個聲音接道,“嘖嘖,這份情意,你可得好好報答啊?!?br>
滿座哄笑。
顧景琛沒說話,又飲了一杯。
想必是覺得難堪,不愿提及這段過往。
“來來來,”張大人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讓你未來娘子也嘗嘗這好酒,雖說看不見,總歸是能喝的吧?”
濃烈的酒香越來越近,他是故意把酒杯往我臉上送。
“小心些?!蔽椅⑽?cè)身,手中的盲杖輕輕一挑。
“哎呀!”張大人驚呼一聲。
酒杯翻倒,酒水盡數(shù)灑在他的靴子上。
“你……”他惱羞成怒,酒杯被他摔在地上。
我裝作驚慌地后退一步:“對不起,我看不見……”
顧景琛的臉色變了變,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卻依然沒說話。
這時,一陣熟悉的脂粉香飄來,是茉莉和檀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琛哥,”蘇蘭嬌滴滴地走進來,“你喝多了吧?我給你煲了醒酒湯?!?br>
她故意從我身邊擠過,碰掉了我手中的盲杖。
“哎呀,姐姐對不起,”她驚呼道,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得意,“我不是故意的?!?br>
她把醒酒湯端到顧景琛面前,聲音又甜又軟:“琛哥,快喝點,我特意加了糯米?!?br>
我彎腰去撿盲杖,在蘇蘭轉(zhuǎn)身時,不小心勾住她的裙擺。
“??!”她一個趔趄,手中的湯碗灑了一地。
湯水濺到她的裙角,也濺到顧景琛的靴子上。
“蘭兒!”顧景琛猛地站起身,聲音里是掩不住的心疼。
椅子被他帶倒,發(fā)出一聲巨響。
“沒事的,琛哥,”蘇蘭抽泣著,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是我不小心……”
“蘇眠!”顧景琛突然厲聲喝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知道他動了真怒。
我微微一笑:“我看不見,不知道蘭兒在這里。”
“你……”他氣極,額頭青筋暴起,手中的酒杯都要被捏碎,“你分明是故意的!”
“景琛,”張大人幸災(zāi)樂禍地說,“你這未過門的娘子,脾氣可不小啊?!?br>
“就是,”又有人道,“這還沒進門就這樣,進了門還得了?”
“依我看啊,”有人醉醺醺地說,“還是小夫人賢惠,你瞧,這大冷天的還知道煲湯,不像有些人,只會使性子……”
顧景琛的臉色越發(fā)難看,卻始終沒有為我說一句話。
我直起身,緩緩整理了一下衣襟:“我說了,我看不見,諸位大人若是覺得我這個瞎子配不上顧大人,大可直說?!?br>
我轉(zhuǎn)身要走,蘇蘭卻突然攔住我:“姐姐這是生氣了?我不過是關(guān)心琛哥……”
她的聲音甜得發(fā)膩,卻讓我想吐。
“是啊,”張大人也道,“蘭兒好心煲湯,你倒是不領(lǐng)情?!?br>
顧景琛沉著臉沒說話,眼神卻一直追隨著蘇蘭。
忽然間,我覺得這一切都可笑極了。
“諸位說得對,”我勾起嘴角,“我一個瞎子,確實配不上顧大人,不如讓蘭兒來伺候他,豈不更好?”
話音未落,外間突然有人高聲通報:
“江南知府到——”
我眼底一熱,舅舅,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