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波又在走廊等了二十來分鐘,總算見到彭沛被轉(zhuǎn)移到普通病房。
“我從業(yè)這么多年,還真沒見過這么耐疼的病人……”醫(yī)生還覺得挺新奇,頭一遭見對疼痛忍受度這么高的人,嘀咕著嘀咕著人就走了。
季星波還想再具體問問情況,就見病房的門虛掩著,彭沛趴在病床上,稍卻力度的光芒照進(jìn)屋子,硬挺的鼻梁在白色被單上投下一片陰影,整個被照得閃閃發(fā)光。
還沒看真切,彭沛已經(jīng)支撐著手臂,坐起身。
她推開門,伸手就要把他掀過去,“快讓我看看你的后背?!?br>
彭沛微微一怔,但竟然沒太驚訝,反而有種“就知道你會來看我”的小興奮。
偏偏他還扭過頭,佯裝若無其事,“沒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早把我看光了嗎?”
此時彭沛正光著上身坐在病床邊,臉色有些蒼白,像撲棱到岸邊,奄奄一息的溺水咸魚。
她暗松一口氣,應(yīng)該沒有大礙。
“彭總!”
就在彭沛準(zhǔn)備的那一刻,滿頭大汗的季豐朗突然沖進(jìn)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疼不疼?醫(yī)生怎么說?有沒有后遺癥?星波你可得跟彭總好好道歉!”
季豐朗大概完全沒意識到屋里微妙的氣氛,更沒注意彭沛臉上就差明晃晃寫上六個大字:今晚就暗鯊你。
“彭總,今天的事實在對不住,完全是我們員工失職,回頭我們公司肯定會作出相應(yīng)處理,至于您這邊,您放心,肯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待!”
“我要你們的交待干什么?”
“對,明天,最遲后天,肯定會讓您看到我們的誠意!”
季豐朗趕緊賠不是。
彭沛沒吱聲。
季豐朗度秒如年。
終于,彭沛笑了笑,目光幽幽落到站后邊削蘋果的季星波身上。
“好啊,我期待看到你們的誠意?!?br>
病房內(nèi)充斥著消毒水味,在她看來,這種味道濃郁刺鼻,但她只是蹙了蹙眉。
總感覺季豐朗和彭沛的相處模式很奇怪,但她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
不管怎么說,季星波看著彭沛就有一股天然的信任感,信手就將削好的蘋果放在彭沛面前:“不知道你有沒有和袁飛晨的公司有生意往來?到底干不干凈?”
彭沛沒接蘋果,視線跟502粘在季星波身上似的,眼睛也不眨下,這么盯著誰受得了?
季豐朗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
季星波不覺干咳著移開視線。
彭沛說:“袁飛晨的殼偷稅漏稅?!?br>
季豐朗聽到之后,馬上來了精神:“就是說啊,星波,你資歷尚淺,不如幼白有經(jīng)驗,我看上市這件事,你就應(yīng)該跟你父親再商量商量?!?br>
“但設(shè)空殼公司過賬這是合法的避稅方式。不過袁飛晨那殼子也干凈不到那里去,這可不興買啊?!?br>
季豐朗緊跟其后附和道:“你看彭總都這么說了,星波,我們當(dāng)時也跟你說了吧,買殼風(fēng)險多大,你就是不肯聽,這下好了吧,袁飛晨進(jìn)局子里了,全泡湯了吧!”
彭沛一直盯著季星波,聽到季豐朗一番話,才施施然甩給季豐朗一記眼刀,“如果不是來看我的,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br>
季豐朗只好悻悻地走了,臨走前不忘給季星波使眼色。
彭沛看著季星波,“你是不是應(yīng)該感謝我?”
“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出手相救。”季星波將蘋果塞進(jìn)彭沛掌心,眼睫垂下,“其實你也沒必要替我擋那么一下。這事因我而起,也怪我識人不清,惹了這么大的禍端?!?br>
彭沛臉色稍霽,語氣中又帶著點詫異:“那你哪來的膽子單獨跟人見面?”
“我擔(dān)心出手晚了,殼子就被柔逸截胡了。”季星波略微抬起眼瞼,“就是沒想到,順便協(xié)助警方抓捕吸毒人員,做了一回?zé)嵝氖忻??!?br>
柔逸。
彭沛多少有耳聞,那是陸氏的企業(yè),在服裝行業(yè)小有名氣,算是季氏集團(tuán)強(qiáng)勁的對家。說起陸家,自從陸伊人和彭潤結(jié)婚后,她的野心越來越大。
“那你為什么不找我?”
“什么?”
季星波愣了愣。
“讓我也做一回?zé)嵝氖忻瘛!迸砼鎽B(tài)度格外認(rèn)真。
季星波一時語噎,信口胡謅:“我沒事找你做什么熱心市民?你哪里看起來熱心了?”
彭沛開始較真了,“你覺得我哪里不熱心?”
這讓向來能言善辯的季星波有些答不上來。
彭沛跟熱心根本不搭邊。
當(dāng)年她剛上路就被一輛賓利追尾了,透過后擋風(fēng)玻璃,隱約看到有人坐在駕駛座上吞云吐霧。
很不巧,她的車尾被撞凹進(jìn)去一大塊。
她趕時間,不想發(fā)生矛盾,也沒拿起手機(jī)拍照,只是彎下腰敲了兩下對方車窗,沒得到回應(yīng)。
正值早高峰,兩輛豪車就這樣橫在街道中央,身后汽車笛鳴驟響。
她就這樣站著。
耳邊傳來的是吃瓜群眾的議論聲。
“我去,誰撞誰???”
“我滴乖乖,賓利撞法拉利,火星撞地球??!”
“救命救命,這不叫追尾,這叫追命啊……發(fā)個某音先!”
半晌,車窗緩緩下降,露出一張的臉,深邃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耐。一眼看去,滿臉寫著不好惹。
男人下車,上下打量她一番。
兩人目光交匯,四周一度緘默。這人西裝革履,足足高了她一個頭,長相無可挑剔,可惜,和溫良兩個字不搭邊。
她主動提出走保險,超過保額的她來賠償。不料,對方掐掉煙頭,板板正正指著賓利的車標(biāo),掀起眼皮,將自己手機(jī)的微信二維碼對向她。
“你看,這里也有一個24k帶著翅膀的B?!?br>
她瞥了一眼,是他的收款碼。
……
在此之前,她對彭沛的印象也就僅限于‘年少有為’。旁人眼中的他,無論家世、地位、事業(yè)還是樣貌,都是遙不可及的、只能仰視的存在。他擁有別人畢生無法匹敵的所有,年紀(jì)輕輕就成為娛樂圈當(dāng)仁不讓的巨頭總裁,又怎么會是胸?zé)o城府之人?
抬眼時,那個恨不得貼滿‘我很好騙’標(biāo)簽的男人,正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季星波避而不談。
彭沛清了清嗓子,目光從她臉上收回,沉聲問:“你為什么不找我?”
季星波一哽,嘴唇緊抿成直線。
盡管如此,她還是采取了眾所周知、最官方的回答:“季氏集團(tuán)董事會每一位成員都姓季,當(dāng)然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br>
家族企業(yè)與其他企業(yè)截然不同。它的范圍處在親戚關(guān)系上,而且,這種親戚關(guān)系本身,還會影響整個公司。
“那為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市?”彭沛一針見血。
季星波:“上市是基本做大做強(qiáng)的必經(jīng)之路。”
說簡單點就是為了增值。賺錢嘛,不寒磣。
獨裁、競爭、共治和小集體掌權(quán)。彭沛粗略列出家族企業(yè)的四種類型,并開始分析:“對家族企業(yè)本身而言,想要破解任人唯親的局面,就必須注入資本的力量,分散獨裁親戚的股權(quán)。 ”
“與你們季氏相對應(yīng)的,就是多所有權(quán)人制,在這種制度下,只有積極在企業(yè)工作的家族成員才擁有所有權(quán),通常更有韌性。當(dāng)然,也需要制定明確的規(guī)則。”
確實,他的每一個句話都很有參考價值。
季氏集團(tuán)就是第三種制度,由所有家族成員共同經(jīng)營。
可她根本沒做好自尊心被踐踏的準(zhǔn)備。他們之間鬧得那么難看,還能舔著臉繼續(xù)合作嗎?
“你為什么幫我?”季星波囁嚅著吐出幾個字。
“幫?商人的字典里沒有幫?!迸砼娴氖种赣行┌l(fā)緊,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你可以理解為,種種跡象表明,這會是一筆有利可圖的買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