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的人都詫異,年少成名的少將軍娶了一位無才無貌的鄉(xiāng)下女子。
婚后五年,我與他孕有一子,舉案齊眉。
我以為幸福不過如此。
直到慶功宴上,我意外聽到他和同僚的談話:
「怎么會選擇和你不愛的女子成親?」
「為了成全我愛的人?!?br>
垂在身側(cè)的手驀然收緊,我同意系統(tǒng)可以回家的提議。
脫離世界后沒多久,系統(tǒng)突然通知:
「宿主,你的夫君和孩子獲得了來找你的機會?!?br>
我愕然:「你給他們的?」
「不,他們求來的?!?br>
......
和系統(tǒng)確定好五天后回家,陸青裴推開了我的房門。
他步伐匆匆,神情更是我從未見過的復(fù)雜。
「未辭。」
他坐在我身邊,身上的盔甲帶著初冬的寒冷。
「公主府傳來窈窈有孕的消息,我準(zhǔn)備了補品,明日你帶去看她。」
宋窈窈,大宋國唯一一位公主,也是陸青裴放在心上二十一年的人。
我垂眸不語,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被陸續(xù)抬進院子里的禮物。
一箱又一箱的燕窩、人參,以及宋窈窈平日喜愛的糕點。
從前我有孕的時候,陸青裴什么都沒給過我。
他說孕婦不能太嬌慣,免得生產(chǎn)時胎兒過大,有難產(chǎn)的風(fēng)險。
現(xiàn)在換成宋窈窈,他倒想把最好的東西雙手奉上。
壓下心底的酸澀,我道:「可我與公主實在稱不上熟稔,貿(mào)然前去......」
話沒說完,陸青裴皺著眉打斷我:
「窈窈的夫君與你一起長大,她算你半個嫂嫂。
你雖出身鄉(xiāng)野,卻連這點關(guān)系都不知道變通嗎?」
我怔愣地看著他,晦暗不明的燭光下,他滿臉寫滿了不悅。
陸青裴年少成名,京中人士多猜測他以后會娶哪家姑娘為妻。
可誰都沒想到,一朝得勝還朝,他用軍功向皇上換來求娶我的圣旨。
京城人人皆說我一鄉(xiāng)下女子粗鄙,配不上陸青裴。
現(xiàn)在看來,他也是這樣覺得。
他娶我,只是為了成全宋窈窈的愛情。
罷了,左右都要離開,不如用最后的時間,再成全他一次。
陸青裴見我一直沉默,只當(dāng)我還是不愿。
他臉色更加陰沉,一雙黑眸緊緊盯著我:
「這些年你深居將軍府,與外界婦人不常走動。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你......」
打斷陸青裴勸說我的話,我說:「好。」
陸青裴聞言先是一怔,而后臉上堆滿滿意的欣喜。
他布滿硬繭的手指摩挲著我的下巴,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只聽話的幼寵。
「好未辭,你知道的,只要你聽話,我一定會對你好。」
我嫁他那天,他挑起我的紅蓋頭,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和如今這般。
「許未辭,只要你聽話,我一定會對你好。」
所以成婚五年,我如他所愿,事事聽話,時時聽話。
如今我再次乖巧點頭,他也兌現(xiàn)當(dāng)初承諾:
「五天后是我和子安的生辰,到時準(zhǔn)你向我討個愿望。」
看他歡快愉悅的模樣,我暗暗收斂目光。
我不要他高興賞來的愿望。
我只要五天后能安安穩(wěn)穩(wěn)回家。
我要離開這里,離開陸青裴和我們的孩子。
第二日到公主府的時候,宋窈窈還在用膳。
我站在前廳等她,隨我一同前來的陸子安早就迫不及待鉆去后院找宋窈窈。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宋窈窈就帶著陸子安進來。
她穿著鵝黃色的夾絨小襖,一張瓜子臉上略顯孕期的疲憊。
陸子安拉著她的手,邀功般指著堆滿小院的禮品:
「這都是我和爹爹親自挑選的禮物?!?br>
宋窈窈的視線從我身上一掃而過,她開口的語氣雖有抱怨,面上卻一片嬌嗔:
「你倆真是的,這么多東西,叫我往哪兒放?」
「姨姨不必?fù)?dān)心,爹爹說了,你喜歡就好?!?br>
宋窈窈聞言面露嬌羞,俯身親了一下陸子安的臉頰。
只這一下,陸子安歡喜地臉都紅了。
陸子安雖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可自小和我不親。
他從未喝過我的母乳,也從未像別的孩子一樣抱著娘親撒嬌。
可他卻極其喜愛宋窈窈,每每見到宋窈窈,都要好一番親近。
我想,許是他在肚子里就知道陸青裴不愛我,所以連帶著他也不愛我。
我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直到門口的小廝來報,說陸將軍下了早朝,在門口等著接我和陸子安回家。
我牽回陸子安的手和宋窈窈作別。宋窈窈許是不舍,一路將我們送到府門前的石橋。
公主府的石橋是由大宋國匠人精心建造,數(shù)十余年從沒生過任何事端。
可今日我與宋窈窈剛一踩上去,就覺得腳下石板晃動。
下一刻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只聽「轟」的一聲,失重感傳來。
我眼疾手快,將身邊的陸子安推到岸上。
而我與宋窈窈,一齊墜入數(shù)米深的湖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間漫過我的鼻腔,我只覺得胸口似有千斤重,身體也冷得無法動作。
可出于求生的本能,我拼命拍打著水面,努力將頭浮上水面。
我不能死在這里,我還要回家。
只還有四天,我就能回到那個有爸媽在的家。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岸邊出現(xiàn)陸青裴焦急的身影。
我看到陸青裴跳進湖中,也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寫滿慌張與急切。
我下意識向他求救:「夫君,夫君救我......」
可陸青裴焦急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片刻,下一刻,他朝著宋窈窈游過去。
他在水中抱起宋窈窈游向岸邊,離開的背影殘忍又決絕。
就在我以為要葬身在此的時候,公主府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我,跳下水將我救了上來。
我趴在岸邊大口呼吸,咳嗽不止幾欲將心肺咳出來。
淚眼朦朧間,我看到我方才奮力推開的陸子安跑到宋窈窈身旁。
他拉著宋窈窈的手,大聲哭喊:「姨姨,姨姨你醒來看看安安啊......」
陸青裴將身上的大氅蓋到宋窈窈身上,厲聲叫嚷:「快!傳太醫(yī)!」
這般擔(dān)憂和焦急,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我這個真正的將軍夫人和母親,只是閑雜的無關(guān)人等。
眼眶的淚還是落下來。
我抓著胸口的衣服:
「系統(tǒng),我可不可以提前離開?」
可系統(tǒng)沒有回答,它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安靜。
回將軍府的馬車上,陸青裴和陸子安坐在我的對面。
陸青裴的臉上略有歉意,他猶豫片刻后開口:
「你知道的,窈窈是公主,還懷著孕。
真要出了事,皇上第一個怪罪的就是你?!?br>
陸子安罕見地拉住我的手,他緊抿著嘴:
「母親,剛才我是嚇到了,我......」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我卻聽不清他說了什么。
我只覺得腦袋暈沉沉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睜眼,我躺在臥房的床上。
陸青裴和陸子安一大一小趴在我的床沿,他們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換洗。
見我醒來,陸青裴急忙握住我的手:
「未辭,你終于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餓不餓?」
陸子安也湊上來,眼巴巴地看著我:「母親,你怎么樣?」
他們的語氣中,是對我從未有過的小心和討好。
但回想起父子二人滿眼都是宋窈窈的場景,我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陸青裴一愣,還想再說什么,卻被門口的下人打斷。
「將軍,公主和駙馬來了?!?br>
陸青裴和陸子安原本擔(dān)憂的臉上同時涌上喜悅,他們分明想要趕緊見到宋窈窈,卻還在我面前強裝鎮(zhèn)定:
「未辭,你先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母親,今晚就是我的生辰宴,第一口長壽面給你吃?!?br>
我一怔,原來我竟昏迷了這么久。
今晚就是他們的生辰宴,也是我要回家的日子。
系統(tǒng)曾告訴我,我離開后,「許未辭」就會死去。
所以一個將死之人,不管是陸青裴的體貼,還是陸子安的親近,都不需要。
我神色淡然地點頭,看著他們先后離開。
丫鬟湊上來:「夫人,大夫說您身體虧損,要好好休息?!?br>
「不了,扶我起來吧?!?br>
既然都要走了,那我在這個家中留下的痕跡,都要清除地一干二凈。
我在丫鬟的攙扶下去往前廳。
剛到前廳,就見宋窈窈面色紅潤地坐在椅子上,支使著院里的下人布置這兒布置那兒。
那架勢,像極了她才是將軍府的女主人。
本著眼不見心不煩,我剛想繞路離開,就聽宋窈窈開口叫住了我。
她拒絕了下人的攙扶,慢慢踱步到我面前,而后吊著眼睛看我:
「生辰宴都要布置完了,你倒醒了。
你還真會挑時候。」
聽出她話中的敵意,我垂下眼眸,卻是真心實意回答:
「公主若是喜歡布置,以后每年的生辰宴公主都可前來?!?br>
我想得很簡單,既然陸青裴和陸子安都喜歡宋窈窈,那我離開之舉,就是皆大歡喜。
可宋窈窈偏偏覺得我在譏諷她,她拉住我,面目猙獰:
「你一個鄉(xiāng)野村婦,真當(dāng)裴哥哥喜歡你嗎?
今天,我就讓你看看,在他心里,究竟誰更重要!」
話音未落,宋窈窈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推向自己。
「砰」的一聲巨響,連帶瓷碗摔碎的聲音,陸子安呆愣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宋窈窈摔倒在地,抱著肚子痛苦落淚:
「許姐姐,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我滿臉驚訝,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就被一股力量拉至一邊。
后腰撞上實木的桌子,我痛得彎腰蹲在地上。
待我再抬頭,就見陸青裴面色焦急地抱著宋窈窈。
「窈窈,窈窈你有沒有事?」
得不到宋窈窈的回應(yīng),陸青裴憤恨地看著我:
「許未辭,虧我還因為幾天前的事對你有所愧疚,現(xiàn)在看來,
你這個毒婦,根本不配!」
駙馬也從外面跑進來,他先看了一眼宋窈窈,而后目光冰冷地看向我:
「許未辭,窈窈要有什么事,我不會放過你!」
駙馬從陸青裴懷中接過宋窈窈,匆忙離開。
陸青裴也跟在他身后離開。
門口的陸子安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只是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我,最終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蹲在地上,緩緩抱緊自己。
系統(tǒng)在此時上線,它冰冷的機械音提醒我:
「距離脫離主世界,還有四個時辰。」
倒計時三個時辰。
我將從前陸青裴高興時送我的小玩意,還有懷孕時我給陸子安親手縫制的衣服、鞋子收起來。
不多不少,正好裝滿一個箱子。
我在院子里點了一把火,把這些東西扔進火中悉數(shù)燒掉。
圍觀的下人在背后小聲討論:
「夫人這是怎么了?」
「夫人瘋了......」
倒計時兩個時辰。
我翻出柜子里的賣身契,遣散了院子中伺候了我五年的奴仆。
他們這五年對我盡心盡力,以后我不在了,希望他們能上好日子。
倒計時一個時辰。
陸青裴和陸子安從外面回來。
陸青裴踹開我的屋門,將我從床上拽起。
他衣服上沾著血漬,猩紅著一雙眼看著我:
「你想要的東西,我哪里沒給過你?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傷害窈窈?」
我抬起眼睛平靜地看向他:「我沒有推她?!?br>
陸青裴眼中怒火更盛:「你沒有推?可窈窈的孩子差點就沒了!
你是說她拿自己的孩子陷害你嗎?說?。 ?br>
陸青裴推開我,我倒在地上,冷意順著地面?zhèn)鞅槲业乃闹?br>
我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陸子安:
「子安,你都看到了,是嗎?」
陸子安臉色慘白,身體顫抖:
「我......我不知道?!?br>
他躲到陸青裴身后,兩只手緊緊抓著陸青裴的衣角:
「爹爹,母親好可怕,安安不想要這樣的娘,安安想要姨姨當(dāng)娘......」
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用骨血孕育出的一條生命。
他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冤枉我,卻不肯為我說一句話。
甚至想要他親眼看到的壞人做他的娘親。
安靜的房間中傳出我自嘲的笑聲。
陸青裴眼中滿是失望:「許未辭,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我狼狽地爬起來,與他對視:「你想要我如何?
一命換一命嗎?」
「你真是不可理喻!既然到現(xiàn)在你還不知悔改,那就待在這里好好反省。
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出來!」
陸青裴抱起陸子安離開房間。
陸子安看著我的身影越來越小,他扭過頭看向陸青裴:
「爹,等母親想清楚了,我們就原諒母親好不好?」
陸青裴停下腳步,同樣回頭看著我的房間。
他想起我平靜無波的眼神,想起我說的「一命賠一命」。
莫名的,他心底涌起一股不安。
他盯著陸子安:「子安,窈窈到底是怎么摔倒的?你看到了嗎?」
......
前院的熱鬧依稀傳進房間,桌上最后一只點燃的蠟燭被風(fēng)吹滅。
我安靜地躺到床上,閉上雙眼。
系統(tǒng)響起冰冷的倒計時:
脫離主世界倒計時,三,二,一!
「將軍不好了!」
下人驚慌失措的聲音響徹整個將軍府。
「夫人,夫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