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十周年紀念日。
我在餐廳等了陸知洵三小時,等來他臨時出差的消息。
回家路上遭遇高架橋塌方。
拖著鮮血淋漓的雙腿爬出,我看到陸知洵慌張的眉眼。
他撥開混亂的人群,正越過我跑向前邊的女孩。
“對不起,我來晚了?!彼p吻女孩的額頭,“乖,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將人打橫抱起,哄著大步離開。
全程沒有看到只有半步之遙的我。
1
救護車的聲音呼嘯而過。
我昏昏沉沉地被抬上擔架,腦子有些放空。
醫(yī)生和護士的對話明明很輕,卻尖銳地刺破耳膜:
“現(xiàn)在的有錢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這里還有那么多重傷患者,偏偏要上這輛加急救護車!”
“問題是她也沒受什么傷啊,能跑能跳的,這不浪費公共資源嗎!”
“噓,那是A城首富陸知洵,都說他跟妻子感情很好,傳言果然不假。”
“是啊,你們是沒看到他那眼神,那種緊張那種疼寵,嘖嘖!真叫人羨慕!”
“……”
巨大的疼痛和窒息讓我喘不過氣來,喉間的腥甜怎么都壓不住。
翻涌而來。
“這位小姐,你沒事吧?”醫(yī)生和護士著急地給我做急救,“堅持住,馬上到醫(yī)院了!”
我被迫聚焦了些神思,想要睜開眼睛。
陸知洵近在咫尺的暴怒聲傳來:
“醫(yī)生,她說不舒服!過去給她做全身檢查!”
“可是陸先生……”
醫(yī)生話沒說完,就被他揪住了衣領:“都是傷員,為什么區(qū)別對待!如果她有什么閃失,后果你承擔?”
周圍密集的一堆忽然散開了,只有一個護士握著我的手。
“姐姐,你堅持住,不要緊張?!?br>“這樣,我?guī)湍愦騻€電話給家里人,讓他們先到醫(yī)院等著。”
不遠處的手機鈴聲猝然響起。
我努力睜開眼睛。
陸知洵彎腰站著,一只手將女孩的手放到唇邊,他雖然背對著我,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的表情。
緊張,心疼,不舍。
手機連續(xù)響了幾次,安靜了。
“哎呀,怎么掛了?”護士著急地按著鍵盤,“怎么關機了!關鍵時刻找不到的男人真是可惡!”
關鍵時刻,找不到么?
不,他在。
只是半步之遙,他看不到我。
一臂之隔,他也看不到我。
他忙著抱他的新歡上救護車,忙著為她搶我的急救醫(yī)生。
忙著安慰忙著心疼忙著深情。
忙著一邊大發(fā)雷霆,一邊小心呵護。
他不是不在,他只是想消失。
十年夫妻,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陪著別人。
沈星竹,這一刻,你死心了嗎?
2
我被送進了急救室。
“姐姐?!弊o士的聲音帶了些哽咽,“手機只能聯(lián)系第一聯(lián)系人,還有別的號碼嗎?麻醉需要簽字?!?br>我強撐著抬起眼皮:“我自己來。”
顫抖著手寫下名字,我聽到護士輕輕的議論聲。
“嫁人需謹慎啊!看看人陸太太,那么點輕傷,陸總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再看看眼前這個,這么重的傷都找不著人……”
麻醉起效,我陷入沉沉的黑暗。
潛意識里想要回憶些美好的片段,卻始終拼湊不起。
耳邊總是陸知洵不耐的聲音:
“沈星竹,你有沒有搞錯,這件衣服能配這種顏色的袖扣嗎?”
“沈星竹,到底為什么每次你都有能耐惹我媽不高興?她年紀大了,你讓讓她不行嗎!”
“沈星竹,你怎么來了?馬上開會了,我哪有時間吃你做的便當?”
“沈星竹,誰準你翻我手機!”
“啪”的一聲,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我猛地睜開眼睛。
原來,夢境跟現(xiàn)實一樣不快樂。
原來,我的不快樂已經(jīng)入了骨髓。
“姐姐,你醒了?”小護士調了下掛瓶,“手術很成功,穿入腿部的鋼筋已經(jīng)取出了,麻藥過后會有點疼?!?br>“你的手機好像沒用了,第一聯(lián)系人也打不出,需要我?guī)湍懵?lián)系誰來陪護嗎?”
她的話剛說完,簾子另一側有了響動。
“為什么不同意搬VIP房?非得在這個二人間跟人擠嗎!”
“我……我不想搞特殊,受傷的不是我一個人,我在這兒,會比較安心。你,你別生氣……”
“真拿你沒辦法……煙煙,病房的事我可以依你,醫(yī)生要聽我的?!?br>“你的腳那么深的劃痕,留疤了以后怎么穿漂亮裙子?我會讓頂尖的醫(yī)生團隊做評估治療。”
“……”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的緣故,我耳邊轟轟,竟是聽不太清了。
淚水失控一般決堤。
好疼啊,陸知洵。
腿被鋼筋貫穿的疼痛,都不敵此刻。
明明替我挽上面紗,戴上婚戒的時候,你信誓旦旦:“此生絕不負沈星竹?!?br>不過十年,你將凌遲的痛,親手賜予我。
3
我跟陸知洵的開始,是狗血的救命之恩。
他參加孤兒院的活動不慎落水,我救下他。
人工呼吸成功,我看到他紅到底的耳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理他,點了點旁邊的牌子:“這里不能隨意進入,別丟了命還連累了別人?!?br>我出生孤兒院,對這樣富豪之家的公子哥從來沒有什么好感。
但是陸知洵四年的追逐讓我感知到了他的不同。
他會跟我坐在路邊攤一起吃著五元一碗的拉面。
會跟我一起去做義工,和我一起在餐廳端盤子。
會在我生日的時候做一份賣相笨拙的蛋糕,燒一碗味道糟糕的長壽面。
所以,第四年生日,他一手掛著繃帶,一手端著長壽面出來的時候。
我淚水滿面地撲到他懷里,問他是不是愿意每年給我過生日。
他又驚又喜,連面碗都有些端不穩(wěn)。
“星竹,你,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了?”他將我摟到懷中,“我每年都給你過生日,給你做不一樣的蛋糕,做長壽面。阿竹,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相信我?!?br>你聽,陸知洵。
誓言多么美麗,多么動人。
我把自己困在這個牢籠里十年。
明明早已有跡象,卻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為你找借口。
直到這一次,血淋淋的真相戳到面前。
將我削骨去肉,一劍封喉。
4
我為自己請了個護工,也請了頂級營養(yǎng)師和廚師。
隔天便換了VIP病房。
坐著輪椅經(jīng)過隔壁病床,我淡淡看了一眼。
清湯掛面的黑直發(fā),很有心機的淡妝,一眼看去并不驚艷,幾分清純。
陸氏新來的實習生——秦煙。
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卷著發(fā)尾在撒嬌:“我就想吃這些,好不好嘛?”
我知道她跟陸知洵報的美食,都是我這邊廚師剛剛做的。
看來,喜歡搶的人,哪怕是食物也是一樣。
我沒什么感覺地離開。
除了貴,VIP病房沒缺點。
溫度濕度都很適宜,我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才喝了一口蟲草湯,門就被敲響了。
那個一直喊著我“姐姐”的小護士臉色不太好地走進來:
“姐姐,醫(yī)院搞錯了,這間病房同時租給了另一個人?!?br>我沉默地喝著湯,門又被敲響了。
年輕的廚師走進來,一臉歉意:
“對不起沈小姐,我不能再為您提供服務了?!?br>“有人出了十倍的價格,真的很抱歉。”
許是我的眼神太涼,那廚師慌亂不已:“沈小姐,我也不是只為了錢,那個人是陸太太,我……我也不敢得罪她?!?br>
5
推開普通病房的門,秦煙正小心翼翼地拆開禮物。
是一條漂亮的粉鉆手鏈。
她眼底的光比鉆石還亮,發(fā)著語音:“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我很喜歡。”
“還有你為我準備的vip房間和廚師,我也很喜歡?!?br>“謝謝你的生日禮物。”
我的神思有些恍惚。
剛開始,陸知洵也會在每年生日給我準備特別貼心的禮物。
除了蛋糕和長壽面,還有鉆石耳環(huán)、胸針、項鏈、發(fā)飾。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條一直帶著的手鏈,已經(jīng)在事故之中脫落了。
幫我戴上手鏈的那個生日,他握著我的手,目光虔誠:
“阿竹,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會愛你一輩子,以此為證?!?br>如今證物已經(jīng)沒有,倒也無從見證。
秦煙像是忽然發(fā)現(xiàn)了我,轉頭眨了眨眼:“你好,找我有事嗎?”
目光相對的那一瞬,我便知道,她認識我。
雖然隱藏得極好,但敵意就是敵意,挑釁就是挑釁。
明明白白。
“聽說秦小姐想要我的VIP病房和廚師,我過來告訴你一聲,我不同意?!?br>秦煙不屑地彎唇:“可是怎么辦?我都已經(jīng)辦好了呀。VIP病房,我是一定要住的;廚師,我也是一定要用的?!?br>“那就不好意思了。病房和廚師,我一樣都不會讓出?!?br>“不可能!”
我看著她那理直氣壯的樣子,不由笑了:
“秦小姐這么篤定?是因為伴了一個有錢有勢的金主嗎?”
“偷著陸太太的威名,叫囂給誰看?”
病房里一眾人眼神巨變,竊竊私語,秦煙氣得嘴唇發(fā)抖,眼圈竟有些紅了。
“做小三的職責,是讓金主高興。你不過就是一只金絲雀,也好意思跑到別人面前蹦跶?”
我扶著輪椅站起身子,揚手一個耳光。
身體忽然被身后一陣猛力帶出。
受到重擊的傷口開裂,很快染紅了白色的紗布。
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陸知洵快步走向泣不成聲的秦煙,冷聲下命令:
“陳昊,你是死的嗎!還不讓她滾!”
6
天旋地轉的眩暈。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疼得失了神智。
小護士哭著攔在我面前:“陸總,我?guī)Ы憬愠鋈ァ!?br> 想來是陸知洵騰騰的殺氣嚇住了她。
她怕我出事。
陸知洵發(fā)脾氣的時候,確實是讓人膽寒的。
結婚第二年,我在一場聚會中受人欺負。
他將嬌滴滴的小姑娘綁在十二層的高樓淋了一夜雨。
結婚第三年,遭遇綁架。
他用了一周時間,讓對方破產。
策劃綁架的始作俑者最終被逼得跳樓。
時光經(jīng)轉,那個他想要護著的人已經(jīng)變了。
也不知道依著他現(xiàn)在的心,此番我要受怎樣的折磨。
氣血翻涌,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力,強自扶著小護士的手站了起來。
秦煙在對著陸知洵哭訴,男人低低誘哄。
陳昊看見我的臉,驚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陳昊,該怎么做,需要我教你?”
“嘴巴不干凈就給我教會怎么說話?!?br>“哪只手打的,就廢哪只手?!?br>“說煙煙窮,就讓她了解一下,傾家蕩產的滋味?!?br>原來,得罪了秦煙,是這樣可怕的下場。
我攥著手心,轉過身來。
秦煙在陸知洵懷中哭得梨花帶雨,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張狂。
只是下一秒,他猛地推開秦煙,瞳孔震裂。
看著我, 嘴唇蠕動了幾次,都沒發(fā)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