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明全國專場巡演的每一站,都在結(jié)束時候沖著臺下大喊:
“陳姍,我們結(jié)婚吧!”
我站在臺下,手里握著分發(fā)下來的喜糖。
這是他和她的七年。
他們站在聚光燈下相擁,親吻。
滿場的歡呼聲要將我震碎。
許景明曾經(jīng)說:
“最甜的喜糖要給春和吃?!?br>
我吃到了,很甜。
這是她和他的七年,他忘了我們在一起的二十五年。
喜糖很甜,甜到落淚。
1
許景明的全國脫口秀巡演專場,一共走了七個城市。
六十分鐘的時間里,他說盡了他的七年。
從植物人到輪椅到現(xiàn)在可以站在臺上。
那些本該是一段血淚史的過程,被他詼諧的呈現(xiàn)在臺上。
臺下的觀眾上一秒已經(jīng)眼睛發(fā)紅,下一秒又被他的反轉(zhuǎn)笑翻,掌聲和笑聲一片。
一場結(jié)束,他拿起凳子旁的水喝了一大口。
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沖著臺下大喊:“陳姍,我們結(jié)婚吧!”
一束聚光燈照在陳姍的臉上,她臉上的幸福那么真實。
陳姍朝著臺上走去。
許景明聲音哽咽,“姍姍,感謝你七年的照顧和陪伴,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我愛你?!?br>
陳姍捂著嘴哭泣,一頭扎進了許景明的懷里,他的吻落在她的額頭。虔誠而專注。
場內(nèi)的工作人員拿出來一盒盒喜糖分發(fā)。
精致的紅色禮盒,上面是刺目的燙金喜字。
我身邊站著一個大概二十出頭的姑娘,她撕開糖紙將一顆喜糖放進嘴里,側(cè)過頭,眼睛紅紅的抱著我一頓輸出。
“啊啊啊,這是什么神仙愛情呀?!?br>
“好甜,好甜?!?br>
然后,不待我回應(yīng),又轉(zhuǎn)身抱住了別的人,繼續(xù)輸出。
我手里捏著一枚喜糖,打開放進了嘴里。
很甜,就像十七歲許景明承諾的那樣。
那時的少年青春肆意,面對周圍的同學(xué)調(diào)侃,下巴微微揚起,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專注而熱烈。
“最甜的喜糖當然要給小春和吃。”
說罷,不管周圍戲謔的目光,將一顆草莓味的奶糖喂到我嘴里。
現(xiàn)在的場面比當年熱鬧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過女主角已經(jīng)換人了。
曾經(jīng)承諾的最甜的喜糖也換了一種方式落到我手中。
周圍的人依舊在熱烈地歡呼,臺上的人也依舊深情相擁。
粉絲帶來的花束擺放在她們周圍,一起見證了這場盛會。
這樣的場景,在每一站的演出現(xiàn)場發(fā)生。
每一場,我都來了。
我本以為我會一次次痛徹心扉,我以為我會失控。
但是,都沒有。
我很平靜。
或者說是麻木。
這是許景明和陳姍的七年。
和我徐春和無關(guān)。
這是他和她的七年。
許景明忘了和徐春和的二十五年。
2
我和許景明的初識在產(chǎn)房里。
我們各自的媽媽在同一家醫(yī)院,同一間病房,甚至同時發(fā)作被推進了同一間產(chǎn)房。
最終,以許景明比我早出生五分鐘結(jié)束。
這么莫名的巧合讓我們的父母成為了好朋友,更巧的是,我們兩家還住在同一個小區(qū)。
在這種巧合的加持下,我們連名字都選了同一個出處。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無光,一碧萬頃。”
說到此處時候,我已經(jīng)五歲了,我問我正圍著圍裙操著鍋鏟的媽媽:“那為什么不直接叫上下和無光,哈哈哈?!?br>
我笑得前仰后合,換來了我媽和許景明的兩記白眼。
我們兩家在我們出生后合伙開了一家小超市。
每天都會留一個大人照顧我們,我們從小就過著在對方家吃飯睡覺的日子。
飯菜端上桌的時候,我伸手就向著桌子中間的可樂雞翅伸出魔爪,被我媽一巴掌喝住。
“我的小祖宗也,你看看你的手,還不快去洗洗,臟兮兮的像什么樣子呀。”
我被拖著帶去洗手的時候,轉(zhuǎn)頭威脅地瞪了一眼端正的坐在餐桌旁,
同樣對著雞翅虎視眈眈的許景明一眼。
用眼神暗示他,不許偷吃。
我洗好手回到餐桌的時候,一整盤雞翅在許景明的眼前,旁邊還有一堆骨頭,我哇的一聲就要哭出來。
許景明已經(jīng)用紙巾擦了手,將那碟被去了骨頭的雞翅夾了一大半在我碗里。
從此后,我每次吃到的都是去了骨頭的雞翅雞腿,沒有殼的蝦和蟹。
3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年。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在想著今天許媽媽會做什么好吃的呢。
班主任一臉焦急地來到了班級,將我?guī)ё摺?br>
車上,班主任一遍遍告訴我,“沒事的,春和,你爸媽會沒事的?!?br>
我迷茫地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任由她帶著我來到醫(yī)院,來到手術(shù)室門口,最后,綠色的燈熄滅。
兩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被推出。
周圍的哭喊我一聲都聽不見,許媽媽將我抱在懷里,溫熱的淚水將我的校服洇濕。
我的爸媽沒了。
開車進貨的路上為了躲避一個逆行的摩托車,車毀人亡。
后事是許媽媽和許爸爸幫忙辦理的,兩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兩捧灰。被放在小小的盒子里,埋葬在冰冷的地下。
我住到了許景明家里,被許爸爸許媽媽收養(yǎng)。
事情發(fā)生的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哭過,我只是一遍遍想起。
爸爸媽媽被土壤掩埋,會不會冷。
夜晚很長,我睡不著,我不敢關(guān)燈,我害怕。
我又即將一夜無眠的時候,許景明敲開了我的房門。
他拿出一盞星星的小夜燈,發(fā)著暖色的光。
他說,“小春和,星星的光會陪伴每一個怕黑的小朋友。”
他說,“小春和,徐媽媽徐爸爸會重新長大,你也要好好長大,這樣下次遇見的時候,你就可以保護他們了?!?br>
許景明的臉被鍍上了溫柔的光。
我多天以來的淚水終于落下,我抱著他哭到哽咽。
“許景明,我沒有爸爸媽媽了?!?br>
他那晚跟我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晚我睡了一個好覺。
那些閉上眼睛就可以將我撕碎的痛苦,被一盞星星燈驅(qū)散。
那些將我吞沒的黑暗,也由他將我拉出。
4
十七歲的許景明一戰(zhàn)成名。
他揍了給我送情書的隔壁班男生。
我趕到的時候,他的腳還踩在隔壁班男生的臉上。
“就你,也配喜歡我們家小春和,你家里沒有水,你總有尿吧,回去照照!”
周圍的哄笑聲響起,他在人群中得意揚著頭,在看到人群中的我,迅速地將腳移開。
少年清俊的臉上帶著少年的意氣,眼圈被揍的青了一大塊。
朝著我跑來,帶著討好的笑。
被我拽著胳膊拉離人群。
我在學(xué)校食堂買了一個雞蛋,剝了皮遞給他,讓他揉揉眼睛。
他坐在凳子上,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小春和,那個年級倒數(shù)的小菜雞,也配喜歡你,成績差,長得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br>
追來的好友,笑嘻嘻地接話,“那誰可以吃天鵝肉呀?!?br>
“當然是我,是我,到時候,我要把最甜的喜糖給小春和吃?!?br>
在眾人帶著調(diào)侃的眼神中,我踩了許景明一腳,跑了。
這件事,最終沒有被學(xué)校的老師知道。
不過,全年級的學(xué)生都知道了。
七班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女生不能惹。
為什么?
許景明會讓每一個喜歡徐春和的人回去用尿當鏡子。
從此隔壁班的那個男生,見到我都躲的遠遠的。
5
自從我父母去世后,整個家庭的重擔都壓在許爸爸許媽媽身上。
各大超市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私人的小超市越來越難以經(jīng)營。
他們成天早出晚歸,我們的日子依舊過得緊巴巴。
夜里,我起來上廁所,他們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本來是想讓他們早點休息。
靠近的時候,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來。
“景明和春和今年就要高考了,兩個孩子學(xué)習成績都還不錯,可是我們家的條件……”
“學(xué)還是要上,砸鍋賣鐵也要上,不能毀了孩子,大不了我們把房子賣了,我再去找個兼職,總能供出來的。”
透過門的縫隙,許爸爸許媽媽對坐在一起,整理著一沓零錢,旁邊還放著存折,銀行卡。
他們湊在一起的身影微微佝僂。
我不想去上大學(xué)了。
他們把我養(yǎng)大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如果沒有我,他們也不會那么辛苦。
第二天去上學(xué)的時候,許景明將我攔下。
“昨晚我準備起來喝水,看見你站在爸媽房門口,我的房間就在爸媽房間隔壁,所以你聽見的,我也聽見了?!?br>
“小春和,不然我們打賭一下如何,誰的成績好,誰就去上大學(xué),或者,我們一起去勤工儉學(xué)然后一起去上大學(xué),我們可以做兼職,當家教,發(fā)傳單,還可以申請助學(xué)貸?!?br>
“哎,你干嘛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是不是怕輸給我,我可不會讓著你,要不你叫我一聲哥,我好歹比你大,你叫我一聲哥,我讓你不要輸?shù)媚敲措y看如何?!?br>
“然后,等我去上大學(xué)了,你就跟我一起去,我就告訴所有人,我的小童養(yǎng)媳來陪我讀書了?!?br>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抬起頭來,“誰是你童養(yǎng)媳,你肯定考不過我?!?br>
許景明的神色輕松了一些,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春和,我們一起去上大學(xué)吧?!?br>
其實,我知道許景明是故意說出這些話來寬慰我。
他神采飛揚地說著這種笑話哄我開心。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jīng)那么高了,跟我說話的時候身子要微微向著我的方向靠近。
他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洗衣液,他身上總有一股特有的凜冽的味道。
像冬日冰雪消融,綠芽即將破土而出。
6
高考如期而至。
我懷著一點點期待,能一起上大學(xué)的期待。
成績出來的那天,家里少見地沉默了。
許景明的分數(shù)很低,低到連當?shù)氐拇髮6忌喜涣恕?br>
誰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許爸爸許媽媽沒有說任何一句責怪我的話。
只是將一張存有學(xué)費和生活費的銀行卡交到了我的手里。
被塞到手里的卡,似乎有千斤重。
他們再一次選擇了我。
房間傳來許爸爸許媽媽壓抑的哭聲的時候。
我將卡塞在了許景明的手里,“去復(fù)讀吧?!?br>
說完,我也不顧他的反應(yīng)回了房間,偷偷地哭了起來。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
我應(yīng)該想到的才對,以許景明的性格,他不會舍得父母為了我們而辛苦,而他也不會犧牲我,所以最后他放棄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怎么會愿意,他一次次地放棄自己,這個家已經(jīng)給了我太多了。
我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我會出去找個工作,許景明復(fù)讀一年,明年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到時候我可以賺錢補貼家里。
可是,不知道許景明最后怎么跟爸媽說的。
最終他們也是再次鄭重地將卡交給我,并且告訴我好好學(xué)習。
我被握著手,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說,“對不起,對不起?!?br>
7
我選了BJ的大學(xué),金融專業(yè)。
我想畢業(yè)了能多賺點錢,我欠他們太多。
許景明跟我一起去了BJ。
他說,“BJ那么大,我會找個工作的,到時候,你的學(xué)費生活費,我都會賺到?!?br>
他真的做到了,大學(xué)的四年,我從來沒有為金錢煩惱過。
我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學(xué)業(yè)上。
不和他見面的時候,我除了上課睡覺,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泡在自習室。
大學(xué)順利畢業(yè),我入職了一家金融公司,工資待遇還可以。
我們租了一個房子,住在一起。
房子很小,但是陽光很好,地段有些偏,但是周圍很安靜。
我們一起的合照,擺滿了屋內(nèi)大大小小的角落。
我拿到了第一筆工資時候,手機叮咚一下到賬的提示音響起。
我對著廚房系著圍裙做飯的許景明大喊,“我發(fā)工資了,以后姐姐包養(yǎng)你!”
許景明拿著鍋鏟追出來就要敲我的頭。
我不躲不閃地撲入他的懷里,揚起下巴親吻他的唇。
“景明,要不你辭職在家自考吧?!?br>
我知道,因為學(xué)歷不高,他做的工作一直很辛苦。
為了我的學(xué)費生活費,他當過電話銷售、送過外賣,還進過廠。
他伸手捏我的臉,油蹭我一臉。
“我找到了一個很喜歡的事情,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想給你個驚喜,過幾天帶你去?!?br>
之后,任由我怎么問,他就是不告訴我。
氣得我抱著他不松手,最后鍋里的雞翅糊了。
我們吃了幾口,果斷丟下筷子出去下館子了。
8
周末的傍晚,我跟著許景明來到了一個小劇場。
一個小舞臺,一只麥,一個人。
劇場的燈被熄滅,只有一盞朝著他的位置。
將他的臉置于光明之中。
臺上的他,眉眼干凈清俊,退卻了稚氣和一些少年氣,填上了幾分成熟的意味。
在他拿著麥上臺時,我還聽到了周圍女生的小小驚呼。
“小哥哥好帥呀。”
演出的時間很短,只有五分鐘。
結(jié)束的時候周圍的掌聲不斷。
只有我在過程中不斷落淚。
他在這短暫的五分鐘內(nèi),說起了在BJ找工作的各種事情。
那些本應(yīng)該是苦難的事情,他說得那么幽默。
他的訴說角度很刁鉆,但是十分能讓人代入。
但是我是真的心疼他。
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每次見面,他也是笑嘻嘻的。
我曾經(jīng)一直以為,我們是雙向奔赴的付出。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將我保護得很好。
許景明下臺后看見我的眼睛紅紅的,十分的無措。
他小心翼翼地拉過我的手開口,“是不是不好笑呀,你要是不開心,我以后就不來了?!?br>
手心傳來溫暖的觸感,帶著微微粗糙的觸感。
我搖了搖頭,“不是,是太好笑了,我眼淚都笑出來了?!?br>
“你真厲害?!?br>
他一定很喜歡這個舞臺,他眼睛里的光是真誠而明亮的。
他是真心喜歡。
我回握他的手,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很喜歡臺上閃閃發(fā)光的你?!?br>
那樣耀眼,那樣光芒萬丈。
那是你本身發(fā)出的光。
9
在我的支持下,許景明開始嘗試做全職說脫口秀。
白天在家寫稿,晚上一個一個劇場跑。
最高紀錄,BJ冬天的夜晚,零下二十攝氏度的天氣,他一晚上跑了六個小劇場。
他很努力,每天早上會去家附近練習氣口。
寫出來的稿子,在上臺前,會在家里一遍遍地演繹和修改。
以求能在開放麥的時候?qū)Φ闷鹩^眾的觀看。
那天我加班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
“小春和,俱樂部說我很有天賦,下周可以正式登臺試試,如果成功了,就可以正式排演出了!”
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他的開心。
“成名了之后別忘了我哦。”
“不行,一會回去就給我簽名幾百張吧?!?br>
他回了我一個害羞的表情包。
告訴我,他已經(jīng)在來接我的路上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命運要奪走我什么。
甚至重過,不如直接奪走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