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住嘴巴，差點(diǎn)驚出聲。
找來了紗布和清水，他將上衣褪去，揭開原先的包扎，一條長長的刀痕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腰側(cè)，依稀還有一些舊的傷疤，像是箭傷。
他本身極白，又受了這么重的傷，大約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更是白的像話本里的吸血鬼般觸目驚心。
我擔(dān)心弄疼他，上藥的時候盡量地輕手輕腳。待到完全處理好，已是滿頭大汗。
“你當(dāng)保重自己，顧家以后全靠你了?！?br>我本有諸多疑問，最終還是只說了這一句。
“明日我便要離開了。”他聲音很低，卻很沉。
繼而又道“你沒有什么問題要問我的嗎？”
掀開了簾子，廚房便亮了起來。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白皙冷冽，竟讓周遭的空氣都凝結(jié)了幾分。
我心頭一緊，顧家生了這樣的大事。他自然比我這個外人更加傷心。
以后如何，看他的樣子，想來早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
沉著了片刻，便不慌不忙地將我回家這一年多的經(jīng)歷，如何開鋪?zhàn)樱肿龊螤I生，生意如今如何紅火，一并講給他聽了。
講完這些，我對顧承澤正色道：“我打算將夫人和珠兒帶回我家，可以嗎？”
他垂下眸子，笑了起來。戳了戳我的額頭。眼眸中閃動著光芒，宛如雕琢般英俊的臉龐好看的像妖孽一般。
第二日，天還未亮，他便離開了。
在他離開不久，我租了輛馬車，收拾了一些府內(nèi)剩余的細(xì)軟，打算帶著老夫人和珠兒啟程回了老家。
在此之前，要先去拜祭下大爺。
此去經(jīng)年，也不知何時才能再來看望他了。
走得匆忙，便只在大街隨手買了些果子糕點(diǎn)。珠兒聽說要去看望大哥，開心地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拉著我的手搖了搖。
墓碑前打掃的干干凈凈，放置了一些祭拜的酒菜。想來沒多時有人來過。
碑上并未看見我的名字，我知他是真的不想耽誤我。竟連一絲牽連的念想都沒有留下。
珠兒往碑前放了幾株自己摘的小野花。一邊念叨著：
“壞人好兇，珠兒怕怕?！?br>“大哥，我想你了。也想二哥了?！?br>“可是我見不到你，也見不到二哥?！?br>“還好嫂子來了。我每天一個人在家一點(diǎn)都不好玩。沒有人陪我?！?br>老夫人在一旁并未說什么話。只交給我一件紅色的綢子包裹的竹筒讓我打開燒掉。
解開綢子，畫卷便展開在眼前。
畫上的少年將軍身批鎧甲，手握長櫻。清風(fēng)吹絮，杏花堤上，他臨風(fēng)而立。
一旁的少女，墨發(fā)如瀑，穿著紅色的衣裙朝著他飛奔而去。
他注視著她的方向，優(yōu)雅的俊容上揚(yáng)起淡淡的笑意。眼中滿是寵溺。
我見過他病中蒼白倔強(qiáng)的清冽，見過他眺望遠(yuǎn)方時棱角分明的冷峻。還有哄著我讀書時的溫柔笑臉。
從未見過他如此刻望著意中人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清澈得意。
心頭一緊，我默默將畫卷點(diǎn)燃。
外頭風(fēng)大，我便讓珠兒先攙扶著老夫人回到馬車上等我。
“大爺，此番我來是向你辭行。珠兒年幼，老夫人也需要人照顧。我便擅自將她們帶回家了?！?br>“日子可能會清苦些，但斷不會讓她們挨餓的。”
“你在之時，我可依靠你。如今，也讓我成為你們的依靠。”
“你在天有靈，要保佑二爺一切順順當(dāng)當(dāng)，平安順?biāo)?！?br>還想在說些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十歲賣身離開家，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人只要活著便好。
荒年期間，我親眼見過隔壁吃不上飯的吳寡婦吊在房梁上，兩條腿瘦的跟竹竿一樣蕩來蕩去。
也見過因癡迷賭博逼女為娼的。
有時，我也會慶幸。雖家貧，但爹娘從未有過主動將我賣出去的想法。
人在弱小茫然時，溫飽尚不能滿足，又如何再去肖想其他？
后來，我到了顧家。
更加明白了，人間疾苦，各有各的不幸。
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能好好活著，心中還能存有念想，便要好好活著。
能遇上顧家，遇上大爺，是我此生之幸。
以前不知他有怎樣的過往，以后，我會帶著他的期望去努力的好好活下去。
將珠兒和老夫人接來之后，三間房便有些擠了。
珠兒和兩個妹妹一間，我和娘一間，老夫人受了重創(chuàng)還需好好靜養(yǎng)。爹便又了鄉(xiāng)下的老房子。
她的眼睛我遣郎中看過，說是有復(fù)原的可能，就是要用名貴的藥材先養(yǎng)著。
珠兒也這般大了，沒了家里的先生教導(dǎo)，便要送去學(xué)堂。
她是千金小姐出身，且本身便有些癡，不上學(xué)可是萬萬不行的。
爹和娘對于我的想法沒有異議，娘說顧家的大恩我們是該報的。只是眼下上哪尋到更多的銀子變成了難事。
夜間無事，我拿出店鋪賬本和箱子。將銀子倒出來細(xì)數(shù)。
一只上好的人參就要十兩，靠現(xiàn)在的小本生意根本行不通。更別提珠兒上學(xué)的束脩。
我盤算了半天，還是沒有什么頭緒。
第二天一大早打開門便看到后院多了一個圍欄，里頭關(guān)了幾只老母雞和幾十只小雞仔。
珠兒和兩個妹妹抱著碗在一旁興致勃勃地喂食。
娘美滋滋地說：
“剛叫你爹宰了一只給顧老夫人燉上了。余下的小雞仔先養(yǎng)著，之后大了也好下蛋不是?！?
“另外你爹的豬肉檔每天的內(nèi)臟和大骨頭叫他留一些回來燉湯給大家加餐?！?br>來的匆忙，帶的東西也少。娘又到鎮(zhèn)上裁了幾匹料子給老夫人和珠兒做衣裳。
老夫人卻怎么也不肯收。
“如今你們肯收留我們，已是大恩。怎能再給你們圖添負(fù)擔(dān)。你們穿什么，我們就穿什么。吃食也不必過度遷就我們?！?br>雖說我們現(xiàn)在開了鋪?zhàn)樱粘５臏仫柌怀蓡栴}。
可莊稼人，好的東西都是賣給客人吃的。平時的一日三餐都極度簡單。
偶爾店鋪有剩的肉麥餅會留幾個給妹妹們吃。過年過節(jié)偶爾添點(diǎn)肉。平時的主食都是饅頭和野菜為主。
家中的田里種了一些新鮮的瓜果，等到農(nóng)忙采摘之后，也是直接拿去鎮(zhèn)上賣掉。
這樣的日子，對于老夫人和珠兒來說，實(shí)在過于清苦了。
我爹娘看在眼里，也是打心眼里著急。
于是爹每天賣完豬肉后，還會到樹林里去打打獵?？纯茨懿荒芘錾鲜裁匆巴蒙诫u，偶爾有收獲，大家便能美美吃上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