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璟足足等了三個小時,也沒有等到人回來。
午后,天上下起蒙蒙細(xì)雨,他也沒了耐心,便自己推著輪椅準(zhǔn)備下山。
墓園雖然有無障礙通道,但坡勢陡而斜,他沒控制好力度,輪椅撞上欄桿便倒了。
他沿著通道一路滾到底,手上臉上都擦出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額頭還被撞出了一道小口子,鮮血不斷滲出來,又被雨點沖刷干凈。
他一個人躺在地上,無人察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紛紛灑灑的雨滴。
冷雨帶來的寒意讓他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著,他咬著牙強(qiáng)忍著周身傳來的痛苦。
可時間是那么難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凍死在這兒的時候,安千夏終于撐著傘慌慌張張地跑來了,一邊抱起他,一邊痛心疾首地道著歉。
祁斯璟定定地看著他,眼底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如果我有腿,那今天,我是不是就能離開這里?!?br>
那個明媚的祁斯璟,徹底死在了十八歲啊。
安千夏的心震了震,自責(zé)和慚愧如潮水般涌上來,讓她再沒有勇氣直視懷里的人。
她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對不起,斯璟,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以后絕對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
之后幾天,安千夏愧疚心又發(fā)作了,無時無刻都守著他。
不管他是去曬太陽還是發(fā)呆,她都寸步不離地跟著,端茶遞水無微不至,他隨口感慨些什么,她也句句有回應(yīng)。
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像是回到了七年前,事故還沒有發(fā)生時的狀態(tài)。
可祁斯璟知道,人生沒有重來的機(jī)會。
而她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是一時幻影,并不能長久。
所以他只是默默看著,記著數(shù),等著最后一天的到來。
平安夜當(dāng)天,兩個人的飛機(jī)落地瑞士。
剛到酒店,安千夏就接了個電話。
聊了半個小時出來,她直接拿起了自己的行李,轉(zhuǎn)身就要走,只說公司出了點急事。
看著她急匆匆的樣子,祁斯璟輕聲問道:“非走不可嗎?”
安千夏絲毫沒有猶豫,語氣里滿是堅決:“很急,斯璟,你先一個人看雪吧,明天我來接你。”
祁斯璟沒有再挽留。
也沒有告訴安千夏,明天,她再也接不到他了。
他一個人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坐了一整夜,沒有等來預(yù)報的初雪。
天亮?xí)r,他收到了孟慶幀發(fā)來的消息,是一張在醫(yī)院的照片。
安千夏就坐在一旁,正在寵溺地給他剝著橘子,眉眼含著笑意。
祁斯璟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
太陽升起來時,他推著輪椅,離開了酒店,趕到了安樂死的機(jī)構(gòu)。
進(jìn)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依然沒有等到那場期盼已久的初雪。
原來不僅安千夏,連天氣預(yù)報,都要騙他么?
原來生命的最后一天,他還是沒看到,那場初雪啊。
祁斯璟嘴邊扯出一抹笑,最后轉(zhuǎn)過頭,推著輪椅,緩緩奔向自己的死亡之路。
很快,工作人員把他推到了安樂死的房間。
他們扶著他躺下,臨終照例問了他幾個問題。
“祁先生,你還有什么想見的人嗎?”
“沒有?!?br>
“你有臨終遺言需要我們傳達(dá)嗎?”
“沒有。”
“那你有什么未了的遺愿嗎?”
“沒有?!?br>
他平靜地回答了所有問題,對于安千夏,他一句遺言,都沒有。
眼看著工作人員拿出藥劑,他輕聲道:“我死之后,請你們將我立即送去火化,骨灰也不用下葬,等到初雪降臨那天,找個地方撒了就是,麻煩了?!?br>
工作人員答應(yīng)了。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一陣輕微的刺痛感從手上傳來,又很快平息了。
祁斯璟原本清醒的意識慢慢變得混沌起來。
他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過很多畫面,有奔跑的少女,也有孩提時代的嬉戲,有午后熾熱的陽光,也有吵鬧不休的課堂……
慢慢的,所有聲響和影像都幻化成了漫天朦朧的云霧,將他籠罩在其中。
他沉溺在這樣虛幻而潮濕的氛圍里。
最后,緩緩閉上雙眼,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