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卷(ZC) §第四節(jié)


鄭清明一家,是大小金溝一帶有名的獵戶。獵戶自然以打獵為生。鄭清明的祖上并不是本地人,老家在蒙古的西烏泌草原。成吉思汗時,鄭清明的爺爺?shù)臓敔?,曾是成吉思汗手下的一名弓箭手。鄭清明爺爺?shù)臓敔敚鵀槌杉己构ハ葜性⑾逻^汗馬功勞,攻城拔寨都曾有過祖上神射手的身影。成吉思汗功成名就之后,曾封過鄭清明的祖上為神射手,割地百頃,牛羊千匹。那時的西烏泌草原,草肥羊壯。在沒有戰(zhàn)事之后,鄭清明的祖上解甲歸田、放牧游獵。后來,便受到白俄的騷擾,白俄一邊偷盜牛羊,一邊打劫牧民,一時間,西烏泌草原狼煙四起,雞飛狗跳。那些年,鄭清明的祖上組織起了一支反抗沙俄侵擾的敢死隊。敢死隊員們手握長矛弓箭、套馬桿,和沙俄的火槍隊展開了一場數(shù)十年的戰(zhàn)爭。鄭清明的祖上為了確保戰(zhàn)斗的勝利,用成群的牛羊換馬匹,武裝自己抗俄的隊伍。經(jīng)過數(shù)十年激戰(zhàn),沙俄侵占西烏泌草原的夢想終于沒有成功??蛇B年的戰(zhàn)亂,卻使西烏泌草原一片荒蕪,成群的牛羊不見了,滿地的黃沙代替了昔日的牧場。鄭清明的祖上,從那時起,變成了真正的獵戶,他們每年集體到遠隔幾百里的東烏泌去狩獵,用得到的獵物換回馬匹和生活必需品。

后來他們所用的弓箭被火槍代替,一年年過去了,他們一代代地在貧瘠的草原上生活著,練就了一手好槍法。為了生活去狩獵,在狩獵中也嘗到了生活的樂趣。

那一年,蒙古大旱,連續(xù)三年沒下一滴雨,沒掉一片雪花。干旱像鼠疫一樣遍布草原。成群的山雞、野兔向東遷移。西烏泌草原上的牧民們也告別家鄉(xiāng),過上了逃荒生活。

那一年鄭清明的爺爺,帶著鄭清明的一家老小,像那些山雞、野兔一樣向東逃來。最后他們來到大興安嶺腳下,這里山高林密,積雪遍地。雪野上,野獸的足跡隨處可見。鄭清明的爺爺笑了,朗朗的笑聲驚跑了柞木林里偷偷觀察他們動靜的一群狼。爺爺勒住馬韁,回頭沖一家老小大聲說:“就在這疙瘩立腳吧。”

于是,大金溝山腳下多了一處木格楞,從此山林里響起清脆的槍聲,天空多了縷縷炊煙。

沒過多久,楊雨田的爹——楊老東家騎馬攜槍帶一群人來了。鄭清明的爺爺這才知道,這里的土地和山林原來是有主人的。楊老東家并沒有刻意刁難遠道而來的一家人,在他們的山里打獵,自然要給東家回報,代價是每年要交給東家五十兩白銀。鄭清明的爺爺望著蒼莽的大興安嶺,點頭答應(yīng)了。從此,楊家大院多了一個以打獵為生的獵戶。

后來楊老東家死了,楊雨田成了新的東家。鄭清明的爺爺也死了,鄭清明爺爺死前,把鄭清明和父親叫到跟前,手指著這里的山山水水,斷續(xù)地留下了遺囑:“你們——聽好——這里就是咱們的家,咱哪兒也不去,守著這山、這天,這就是咱們鄭家的歸宿。我——死了埋在這里,你們也要世世代代守下去——聽清了么?”鄭清明的爺爺說完,老淚縱橫,他望著這方藍天、大山,久久不肯閉上眼睛。

從那以后,大興安嶺的山上多了冢墳頭,野草和白雪交替地覆蓋著這座墳冢。從那時起,鄭清明的心里已接受了這片高天厚土,這就是自己的家園了,這里埋葬著他的親人。溫馨的木格楞里孕育著他一個少年獵人的夢想。他覺得這里的山林、野獸不是東家的,他才是這里的主人。他一走進大山,便不由得激動萬分,他是在大山里出生的,祖上曾居住過的草原成了他的幻想,這里的每寸土地、每一棵樹木都是那么實實在在。

夏天滿山遍野樹木蔥蘢,冬天白雪滿山,那份壯闊,曾令他夢里夢外地神往。他一望見山林樹木,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和亢奮。他覺得自己是條魚,大山便成了一條河了。

發(fā)現(xiàn)紅狐是那一年初冬的黎明。那一年冬天,下了幾場雪,積雪不厚,淺淺地覆了一層。

就是在那天早晨,鄭清明隨著父親,走出木格楞,翻過一座山,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紅狐留下的新鮮腳印,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他們一眼便認出那是一只狐貍的腳印。他們很愿意狩獵到狐貍,狐貍?cè)怆m不好吃,可一只上好的狐貍皮卻能賣一個好價錢。他們慶幸剛出家門便發(fā)現(xiàn)了它的蹄印。鄭清明順著蹄印走了一程,似乎都嗅到了狐貍的腥騷味。憑著經(jīng)驗,他知道這只狐貍已近在咫尺了。他和父親都很小心,他們了解狐貍的習性,它們天生多疑狡詐。有時,一旦它們發(fā)現(xiàn)獵人跟蹤它們,它們會牽著獵人在山林里兜圈子,直到把獵人甩開。鄭清明同父親拉開距離,警惕地望著四周。他們剛走到熊瞎子溝口,便發(fā)現(xiàn)了那只紅狐。這時,太陽剛從山尖后冒出,陽光照在紅狐的身上,通體亮,那身皮毛似燃著的一團火。鄭清明記得爺爺曾說過,有一種狐貍叫火狐貍,它的皮毛在狐貍中是上等的,不沾雨雪,百只普通的狐貍皮也抵不上一只火狐貍皮的價格。這種狐貍很少才顯得珍貴。在爺爺?shù)尼鳙C的歲月里中,只是有幸見過一次,最后還是讓它逃脫了,后來再也沒有見過。那一次令爺爺痛惜不已。

鄭清明看到紅狐的一剎那,眼睛一亮,他想,這無疑就是火狐貍了。他變音變調(diào)地喊:“爹,你看——紅狐。”

父親也已經(jīng)看見了紅狐。紅狐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到來。父親早就摘下了肩上的槍,利索地往槍膛里壓了一顆獨子兒。獵人的子彈用起來很講究,獵什么物會用不同的子彈。像獵獲狐貍這類獵物,必須用獨子,最好射中狐貍的眼睛,子彈從這只眼睛進去,另只眼睛出來,不傷其皮毛,皮毛才能賣到好價錢。

打?qū)ρ鄞┑谋绢I(lǐng),是一個好獵人必須具備的本領(lǐng)。鄭清明和父親都有在百米之內(nèi)打?qū)ρ鄞┑臉尫?,甚至不用瞄準,舉槍便射,幾乎百發(fā)百中,這是他們常年和獵物打交道練就的本領(lǐng)。

此時,那只紅狐距他們大約有五十幾步,這么近的距離,別說打?qū)ρ鄞?,就是打它的鼻子也不會相差分毫。鄭清明有幾分激動,以前他面對獵物還從來沒有過如此新奇的心境。父親沖他揮了一下手,兩人都停下了腳步,紅狐背對著他們,似乎睡去了。鄭清明看了一眼父親,父親低聲沖他說:“我繞過去?!彼麄円獙ふ业揭粋€最佳角度,讓紅狐側(cè)過身,露出眼睛,他們在尋找它的眼睛。鄭清明站在原地,父親小心地邁動雙腳向側(cè)后走去,他們等待紅狐發(fā)現(xiàn)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紅狐一定會回望一眼,就在這瞬間,他們會讓紅狐一個跟頭從巖石上栽下來。父親走了幾步,便立住了,舉起了槍,父親用眼睛向他暗示了一下,他大聲地咳了一聲,以此吸引紅狐的注意力。不知紅狐沒聽見,還是紅狐真的睡去了,它一動不動,像位哲人似地蹲在那沉思。

他更大聲地咳了一聲,這時紅狐才慢慢轉(zhuǎn)過腦袋,回望了他們一眼,幾乎同時,他和父親的槍都響了,他似乎看見那顆鐵彈同時向紅狐眼睛射去,紅狐像一團火球在巖石上彈了一下,便從巖石上跌落下去。

他滿意地朝父親看了一眼,兩人不緊不慢地向那塊巖石走去。他從懷里掏出了繩子,準備把紅狐的四條腿系起來,中間插一根木棍,這樣,他和父親便很容易把紅狐抬回去了。

他們來到巖石上,低頭向下望去時,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有什么紅狐,只有一條紅狐留下的蹄印。他張大了嘴巴,疑惑地去望父親,父親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臉色鐵青地望著那行蹄印。他們抬頭遠望的時候,一片柞木叢旁,那只紅狐正輕蔑地望著他們。

父親狠命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很快地又往槍膛里壓了顆獨彈,他也很快地壓了一顆,隨著父親向那只紅狐奔去。紅狐遠望他們一眼,轉(zhuǎn)過身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距離一直保持在射程之外,他們快,它也快,他們慢,它也慢。

從早晨一直到中午,他們翻了一座山又一座山,紅狐始終不遠不近地跑在前面。

父親臉色依然鐵青,不停地咒罵著:“王八羔子,看老子不收拾你。”紅狐對父親的謾罵置之不理,仍不緊不慢地走。鄭清明疑惑自己看花了眼睛,他揉了幾次眼睛,那紅狐像影子似地在他眼前飄。

直到傍晚時分,紅狐似乎失去和他們游戲下去的耐心,一閃身,鉆進了一片樹叢,他們趕到時,那里留下了一片錯綜復雜的蹄印,他們不知紅狐去向何處。這就是狐貍的狡猾之處。

傍晚時分,他們才失望而歸。父親一聲不吭,肩著槍走在前面。他想安慰父親幾句,可肚子里也憋了一肚子火,不知說什么好。他曾暗自發(fā)誓,下次見到紅狐一定不讓它跑脫。他甚至想,下次不用獨子,要用霰彈,把紅狐打個稀巴爛,看它還往哪里逃。

那一晚,他一夜也沒有睡好,他聽見隔壁的父親,不停地大聲喘粗氣。他盼著天亮,盼著天亮后的出獵。 點擊進入整本閱讀《白雪家園(書號:12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