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rèn)卷(ZC) §第五節(jié)


魯禿子還是第一次這么真切地打量楊老彎的家。一溜上房,一溜下房,再有就是下人們住的偏房。楊老彎的家明顯不如大金溝的楊雨田家那樣氣派。魯禿子心里仍隱隱地感受到一種壓迫。這種壓迫自從和秀好上,他便有了。

他以前曾帶著弟兄們騷擾過楊老彎的家,可他從沒如此真切地進(jìn)來過,以前都是花斑狗、老包等人前來下帖子,楊老彎似乎知道魯禿子和他哥楊雨田之間的恩怨,每次下帖子,無非是向他要一些錢財(cái)、雞鴨之類的東西,只要楊老彎家有,總是慷慨地拿出來,孝敬這群胡子。時(shí)間長了,魯禿子倒不好意思一次次騷擾楊老彎了。彼此之間,似乎有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卻是一種表面的,當(dāng)他走進(jìn)楊老彎家中,那種無形的壓迫,便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讓他透不過一絲氣來。

朱長青綁架了楊老彎的兒子楊禮。他知道,朱長青并非等閑之輩,朱長青是胡子出身,后來被東北軍招安了,手下有幾百人馬。魯禿子知道,朱長青一定是向士兵發(fā)不出餉了,要不然,他不會(huì)綁架楊禮。他知道自己手下雖幾十號(hào)人,可個(gè)個(gè)都是亡命之徒,想從朱長青手里奪回楊禮不是件太難的事,可也并不那么輕松。他之所以這么輕易地答應(yīng)了楊老彎的請(qǐng)求,不是沖著楊老彎,而是沖著楊老彎的哥哥楊雨田。他要讓楊雨田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gè)人。楊老彎在他眼前鼻涕眼淚求他那一刻,他心里曾升出一縷快感,他甚至認(rèn)為在他面前鼻涕眼淚求他的不是楊老彎而是楊雨田。可當(dāng)他冷靜下來,看到眼前求他的并非是楊雨田時(shí),那縷快感,轉(zhuǎn)瞬卻化成了一種悲涼。

此時(shí),他站在小金溝楊家院落里,心里翻涌著一股莫名的滋味。他瞇著眼沖面前的花斑狗和老包說:“告訴弟兄們,住下了?!?p>花斑狗和老包就張張狂狂地沖楊老彎喊:“頭說住下了,還不快殺雞,整來吃?!?p>楊老彎慌慌向前院跑去。

一鋪大炕燒得火熱,三張桌子并排擺在炕上,幾十個(gè)兄弟團(tuán)團(tuán)把桌子圍了。碗里倒?jié)M了“高粱燒”,盆里裝滿了熱氣騰騰的小雞燉蘑菇。魯禿子舉起了碗,說了聲:“整酒?!睆娜吮氵何搴攘嘏e起碗,碗們有聲有色地撞在一起,眾人便一起仰起脖子,把酒倒進(jìn)嘴里,“咕咕嚕?!表戇^之后,便開始“吧唧吧唧”大嚼肥嫩的雞塊。

楊老彎垂手立在炕下,看著這些胡子大碗地整酒,大塊地吃肉,心里狼咬狗啃般地難受,卻把苦澀的笑掛在臉上,清了清喉嚨一遍遍地說:“各位大侄子你們使勁整,吃飽喝足?!?p>老包就說:“有女人沒有,不整女人我們沒法干活?!?p>楊老彎連聲“嘿嘿”著,抬了眼去看魯禿子的臉色。魯禿子把一碗酒干了,渾身便燥熱起來,他紅著眼睛望了眼眾人,最后目光瞅定楊老彎,此時(shí),他心里又泛涌上那層快感。一片雞肉夾在牙縫里讓他很不舒服,他嘖嘖牙花子沖楊老彎說:“兄弟們干這活可是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不是鬧著玩的,弟兄們不整女人,他們沒勁去做活,可別怪我魯大不仗義?!?p>楊老彎連忙說:“有女人,有女人,我這就去安排?!闭f完轉(zhuǎn)身往外就走。

花斑狗沖楊老彎的背影喊:“整兩個(gè)胖乎的,瘦的不經(jīng)我們折騰?!?p>“哎——哎——”楊老彎答。

楊老彎來到外面,吩咐手下人去大金溝窯子里接妓女,他把幾塊銀子塞到伙計(jì)手里時(shí),心里一陣酸楚,他暗罵了幾聲不爭氣的兒子楊禮。轉(zhuǎn)過身的時(shí)候,有兩滴清淚流出眼角,他用衣襟擦了,忙又進(jìn)屋照顧眾人。

魯禿子在墻腳撒了一泡熱氣沖天的長尿,他系上褲帶的時(shí)候,看見了菊。菊紅襖綠褲站在上房門口的雪地上分外扎眼。菊沒有看見他。菊在望著遠(yuǎn)方的群山白雪。此時(shí)菊的神情楚楚動(dòng)人,十分招人憐愛。魯禿子看到菊的一瞬間,心里“格登”一下,他很快地想到了秀。秀也是這樣的楚楚動(dòng)人。想到這里,他心里喟然長嘆了一聲,“高粱燒”酒讓他有些頭重腳輕,可他還是認(rèn)真地看了眼菊。他頭重腳輕地往回走時(shí),差點(diǎn)和慌慌出門的楊老彎撞了個(gè)滿懷。楊老彎手端兩個(gè)空盆準(zhǔn)備到后院去盛雞,楊老彎閃身躲在一邊點(diǎn)頭哈腰地說:“快麻溜進(jìn)屋喝去吧,我去盛雞,熱乎的?!?p>魯禿子用手指了一下菊站立的方向問:“她是誰?”

楊老彎眨巴著眼睛向菊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立馬變了臉色,驚驚詫詫地說:“是,是,小女?!?p>魯禿子又望了眼菊,心里動(dòng)了一下。

楊老彎趁機(jī)躲閃著向后院走去,魯禿子聽見了楊老彎呵斥菊的聲音:“還不快麻溜進(jìn)屋,你站這兒等著現(xiàn)眼?!?p>魯禿子回到屋里坐在炕上,便很少喝酒了,他有些走神。他望著狼吞虎咽的眾人,他想哭。

晚上,接妓女的伙計(jì)趕著爬犁回來了。拉來了四個(gè)擦粉抹唇的妓女,她們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往屋里走。楊老彎隨在后面。她們進(jìn)屋的一瞬間,屋子里的人靜了一下,幾十雙充血的眼睛似要把這四個(gè)女人吞了。片刻過后,不知誰打了聲唿哨,氣氛一下子又熱烈起來,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領(lǐng)頭的叫“一枝花”的那個(gè)妓女沉下臉,回頭對(duì)跟進(jìn)的楊老彎:“我們來時(shí)可沒說有這么些客,得給我們姐妹加錢。不加錢我們可不干。”

“好說,好說,只要你們侍候這些客東呵,錢好說?!睏罾蠌澝φf。

“一枝花”換了張笑臉,扭腰甩腚地朝眾人走去。

楊老彎弓身來魯禿子面前,咧嘴說:“你先挑一個(gè),咋樣?”

魯禿子沒說話,花斑狗和老包擠過來說:“大哥,你先挑一個(gè),剩下三個(gè)留給我們。”

魯禿子還是沒有說話,看也沒有看妓女一眼,他望著窗外,窗外已是漆黑一團(tuán),什么也看不清。

花斑狗和老包就催:“大哥,你不好意思挑,我們替你挑?!?p>魯禿子動(dòng)了一下,輕輕地說:“我要你家的小女?!?p>楊老彎聽清了,他怔著眼睛,半晌,他“撲嗵”一聲就跪下了,帶著哭腔說:“菊這孩子有病,她還是個(gè)姑娘哇?!?p>花斑狗說:“我大哥就愿意給姑娘開苞,對(duì)這些窯姐可沒興頭?!?p>魯禿子說出要你家小女那一瞬,他似乎又看見了秀,秀的笑,秀的哭,還有秀那口白白的牙齒。當(dāng)他得知菊是楊老彎的女兒時(shí),那時(shí)他的心里就產(chǎn)生了報(bào)復(fù)楊家的愿望。他不求楊家,讓楊家來求他,讓楊家把自己的女兒親自給他送到炕上,然后他要像喝酒吃雞似的,慢慢享受楊家閨女。此時(shí),他不看跪在眼前的楊老彎,仍望著窗外,窗外依舊漆黑一片。

老包蹦下炕,踢了楊老彎一腳說:“你老東西不識(shí)抬舉是不?我大哥看上你家閨女,是你的福分,惹急了我大哥,只要他說句話,你有十個(gè)閨女我們也照整不誤?!?p>花斑狗也說:“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兒子了,只要你把我們伺候舒坦了,你明天就能見到你兒子。”

楊老彎跪在地上,喉嚨里嗚咽了兩聲,終于站起身,嘆息了一聲,哽哽地說:“那我過會(huì)就把小女送來?!?p>魯禿子被楊老彎領(lǐng)到東廂房時(shí),看見了菊,菊依然是綠褲紅襖,菊坐在炕上冷冷地看著他。他也冷冷地看著菊。楊老彎把她送進(jìn)門,便退出去了,隨手還給他關(guān)上了門。

一盞油燈在桌上燃著,油捻子燒出嗶剝的響聲。他望著菊,菊也望著他。他坐在炕沿上,開始脫鞋,脫了鞋又脫褲脫襖。最后赤條條地呈在菊的面前。菊的目光由冰冷變成了仇視時(shí),一股欲火頓時(shí)從他渾身上下燃起。他伸出手扯下了菊的襖,他又拽過菊的腿,褪去菊的褲。菊仰躺在炕上,仍仇視地望著他。他看見了菊起伏的身體,他曾如此親近地看過秀,那時(shí)秀是自己脫的衣褲,秀閉著眼睛,怕冷似地說:“魯哥,你把我要了吧?!彼麤]有要秀,而是離開秀,一口氣跑到了老虎嘴,當(dāng)了名胡子頭。

“秀真是瞎了眼,咋就看上了你?!本赵谔傻鼓且凰舱f。

他一哆嗦,木然地望著躺倒的菊。

“我見過你,在秀的屋里,你是那個(gè)姓魯?shù)拈L工?!本杖哉f。

他渾身精赤地坐在那兒,恍似看見了秀那雙含淚帶恨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你快些整吧,我知道你要整我?!本照f完這話時(shí),眼里流下了兩行淚。

“你爹愿意的,他要救你哥?!彼诟缮嘣锏卣f。

“他不是我爹,我要是他親生女兒他咋舍得?!本找贿呎f,一邊淚流縱橫。

“你爹也是沒辦法,是他求的我?!彼f。

“我真不是他親生女兒,我是三歲讓他家抱養(yǎng)來的。他沒女兒以前我也不知道,是他今晚才說的?!本杖蚤]著眼,“要整你就整吧,還等啥?!?p>那股復(fù)仇的欲火,突然就消失了,他疲軟地呆坐在那里。他望著眼前的菊,卻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頭頂滾燙的火盆跪在楊雨田面前哀求的情景,火盆灸烤著他的頭皮滋滋地響,他嗅到了烤熟的那種人肉味,他想吐。

菊突然坐了起來,她伸手從紅襖襟里摸出了一把剪子,抵在自己的喉嚨口:“你整吧,整完我就死了?!?p>他有些慌,他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樣烈性的女人。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了剪刀說:“你真不是楊家的親生女?”

菊怔了一下,點(diǎn)了一下頭。

半晌,菊說:“我心里早就有人了,你整了我,我就不活了。”

他萬沒有料到菊會(huì)這樣。他凝視著眼前的菊,想起了秀對(duì)他說過的話:“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油燈又“嗶剝”響了一聲,隱隱地他聽到下房那面眾人的調(diào)笑聲,妓女們夸張的叫聲。他在心里悲哀地叫了一聲。以前,他從沒和那些弟兄整過女人,他一挨近女人的身子,莫名地就想起秀,想起秀那雙似哀似怨的目光。他知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huì)忘記秀了。

他開始穿衣服,穿完衣服,他瞅著菊說:“你走吧?!?p>“你不整了?”菊不信任看著他。

他不語,死命地盯著菊。

菊在他的目光中很快地穿上了衣服,菊穿好衣服站在地上,望著他,“要整你說一聲,我給你再脫。”他搖搖頭。

菊就跪下了,哽著聲音說:“秀沒看錯(cuò)你,你是個(gè)好人?!闭f完給他磕了個(gè)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他想哭,抱住頭嗚嗚咽咽真的就哭了。

油熬盡了,燈明滅地閃了幾下就熄了。上房里已沒有了嬉鬧的聲音。他走出去,走到凜冽的寒風(fēng)中。他來到上房窗前拔出腰間的槍,沖天空放了一槍,然后大聲喊了句:“雞也吃了,酒也喝了,女人也整了,都他媽滾出來,我們?cè)撟龌盍??!?p>眾人知道魯頭說的不是玩笑話,雖一百個(gè)不情愿,仍從女人的懷里鉆出來,罵罵咧咧地穿衣服。魯禿子聽到了罵聲,又放了一槍。立馬,便沒了聲息。

夜很黑,夜很靜。很黑很靜的夜里,一行人馬向東北團(tuán)駐地摸去。 點(diǎn)擊進(jìn)入整本閱讀《白雪家園(書號(hào):12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