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大房不要太過分了,夫人剛過世,顧望這孩子還躺在床上出氣呢?!?/p>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穿著江南農(nóng)民普遍穿著的對襟粗布短衣,戴著頂烏氈帽,一臉的愁苦。
他身后站著的一群人,也跟他相似打扮,一伙人都是一臉的忿然。
對面站著的那群人,一眼看去,就顯得有富貴氣多了,大多是青布長衫,外面還罩著馬褂。
領(lǐng)頭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保養(yǎng)得還不錯,白白凈凈,肚腩微微凸起。
“我說顧七,顧望這孩子都昏迷半個多月了,連他娘都被他克死了,你還想要護(hù)著他不成?”
說話的男子,正是顧家大房當(dāng)家人,顧氏族長顧明江。
作為顧氏首富加族長,長期頤指氣使形成的氣勢發(fā)散出來,碾壓顧七這種農(nóng)民自然是輕輕松松。
顧七被對方的氣勢一壓,腰就有點彎了下來,但還是沒有放棄:“克不克的我不管,我只知道,這家人沒死絕,你們就要搬他家東西,收他家田產(chǎn),說到那里都說不通?!?/p>
顧明江臉色陰了下來,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你如此賣力,莫非你和顧家那剛死的娘子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顧七一聽這話,臉色大變。
顧明江這話太歹毒了。
他是顧望家佃戶,平時不可避免要和主家打交道。
和顧家娘子年齡也差不多,顧家娘子守寡十來年,這話要傳出去,不光顧家娘子在地下都要受辱,他顧七也是有家有口的人,這叫他以后怎么做人?
“族長,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我和顧家娘子清清白白的。你這話傳出去,整個顧家都要被十里八鄉(xiāng)的人說閑話?!?/p>
顧明江一聽,知道這話說得有點過了,頓時惱羞成怒起來:“那你就不要擋在咱們面前,再這樣無理取鬧,小心宗法伺候?!?/p>
在農(nóng)村,宗法大過天,顧明江抬出家法來壓他們這些旁支,他們也別無他法。
顧七一伙人對視了一眼,默默挪開了擋在顧家大門前的身體。
“都進(jìn)去給我搬,給那個病秧子留床被子蓋著就行。
反正他也活不久了,房子等他死了咱們再來收,到時候用來做族里開會的會場用?!?/p>
顧明江手一揮,他身后的那群長衫短衣就如同土匪一般,涌進(jìn)了顧家的大門。
“不行,這都是少爺家的東西,你們不能搬?!?/p>
顧七認(rèn)得這個聲音,這是少爺身邊那個丫環(huán)小環(huán)的聲音。
“臭丫頭,滾一邊去,過幾天等顧望死了,就把你賣了,看你還嘴硬。”
接著傳來的,是“啪”的一聲脆響,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巴掌扇在臉蛋上的聲音。
很明顯,是有人對小環(huán)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都敢于阻攔自己,大為光火,對她動手了。
顧七等人急得跳腳,卻又毫無辦法。
他們這輩人,從記事起,家里就是佃的顧望家的地。
顧望父親在外行商,被土匪劫殺之后,整個家都靠著顧家娘子支撐。
農(nóng)村三年一小災(zāi),五年一大災(zāi)很正常,大家都承過顧家娘子的恩情,如今顧望家有難,他們卻無能為力,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顧明江在族內(nèi)向來霸道,他們又只是顧望家的佃戶,如何與顧明江這種人物斗?
“哎,可惜少爺沒能考個功名,即使只考個童生,他們又怎么敢這樣大膽?”
顧七背后的顧阿水低聲嘆道。
顧七沒有搭理他的廢話,只是盯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將顧望家的床,梳妝臺,柜子,衣物等各種財物往外搬的人。
“臭丫頭,滾開,不然再扇你一耳光!”
院里傳來的聲音顯得如此粗蠻又霸道。
接著傳來的,是小環(huán)惶恐中帶著瘋狂的哭叫聲:“少爺還活著,你們誰敢搶我們的糧食和鍋,我就一刀砍死他!”
“賤~婢~~~~”
罵聲被顧明江攔了下來:“行了,行了!都是顧家人,鬧得太過了不好,傳出去說我們欺負(fù)人,就先給他們留著吧,看他們能吃幾天?!?/p>
二三十人,搬一個一兩百平的小院的東西,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
這些人也沒多看顧七他們一眼,各自將東西搬到院子外面,開始仔細(xì)的摸索起來。
所有的家具,連夾縫都沒有放過。
所有的衣物,也是從里到外,仔仔細(xì)細(xì)的一點點捻過。
“都沒有找到嗎?”
發(fā)問的是顧明江。
他的臉色明顯不好看。
顧望家搬出來的這些家具衣物什么的,他根本看不上,那是分給大房其它人的福利。
他的目標(biāo)是房契地契,結(jié)果這么多人,將整個顧望家都找了不下三遍,愣是沒有找到。
五十畝上好的水稻田,在江南可是值一兩千兩銀子,這兩進(jìn)的院子,也全部是青磚蓋成的,隨便也能值上百兩,顧家在紹興府還有一個小雜貨鋪,這可都不是小錢。
“所有的地方都搜過了,連那個病秧子身上我都摸過了,確實沒有。”
答話的是顧明河,顧明江的二弟。
旁邊的三弟顧明湖皺了皺眉頭:“會不會是藏在廚房里?不然那個臭丫頭為什么拼命的攔著我們,不讓我們進(jìn)去?”
顧明江臉色一變,又想起院里那個小丫頭,拿著把菜刀站在廚房面前,要跟他們拼命的絕然表情來:“來兩個人,找?guī)讉€叉子,把那個小丫頭叉住了,進(jìn)廚房去找找。別動她的大米和鍋?!?/p>
吃絕戶沒問題,提前幾天吃,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真要是因為吃絕戶,把人家餓死了,好說不好聽吶。
他們顧家還是要臉面的家族不是。
反正幾斤大米和一口鐵鍋也值不了幾個錢。
不動她這吃飯的家伙,想必十來歲的小丫頭,也不會狠下心來跟他們拼命了。
畢竟菜刀扔出來也是能砍傷人的。
誰知道小丫頭根本不相信,他們這伙人保證不動她的糧食和鐵鍋的承諾,只是拿著菜刀站在廚房門口,一副誰要上來就跟誰拼命的架勢。
顧明江也無奈,只得強(qiáng)令兩個手持木叉的佃戶上前,用叉子將小丫頭叉住。
誰知道小丫頭精明得很,看出來他是領(lǐng)頭的,手里的菜刀“呼”的一下,就朝他扔了過來。
要不是二弟顧明河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他差點就被小丫頭飛過來的菜刀劈在腦門上了。
“狗東西,給我把她鍋給砸了,大米也只留十斤,讓你跟我作對!”
一群人在廚房里翻找了半天,除了砸了個鍋,收走了大半袋大米,什么也沒找到。
“算了,無非就是到時候麻煩一點,咱們先走?!?/p>
有地契房契,事情當(dāng)然好辦;沒有也不是難事,只要等這個病秧子死了,到時候到縣上塞點錢,一樣能弄到手,左右不過多花點銀子的事,麻煩一點而已。
折騰了這大半天,顧明江也有點累了。
等到兩個佃戶將手中的木叉松開走人,小環(huán)小小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了,直接軟到了地上,眼淚滾滾而下:“少爺,你為什么還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