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心思,顧明江抬了抬下巴:“你這是準備干什么去?”

顧望擺出一副悲痛的面孔:“母親過世,我還沒有給她磕頭上香,早上從鋪蓋下面翻了點碎銀子,準備去買點香燭紙錢,到母親墳頭去拜祭一下?!?/p>

顧明江點了點頭:“這是應有之意,你大病初愈,速去速回。保正那里就不用去了,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丟了,別給府衙的老爺們添麻煩,你自己先在家好好找找,找到了告訴我一聲?!?/p>

明顯顧明江還是將他當一個15歲的少年人對待,卻不知道他對面的這個靈魂,是21世紀穿越而來的老陰逼,對他這點伎倆是一目了然。

點了點頭,顧望痛快的點了點頭:“聽族長的,我先去了?!?/p>

顧明江想了想,交代了一聲:“家中有難處,可直接去找我。”

顧望心中冷笑一聲,這是看自己一時半會死不了,準備從其它方向下手了。

他顧明江的九出十三歸,可是在十里八鄉(xiāng)都大大有名的,不然你以為他鄉(xiāng)中首富和上千畝水田是怎么來的。

朝著顧明江拱了拱手:“多謝族長了,到時候如有麻煩之處,還請族長相幫。”

兩個老陰逼斗了半天法,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顧望坐上牛車,一路看著風景,搖搖晃晃的往紹興府城而去。

等到眾人走遠,一直不敢出聲的顧七再也忍不住了:“少爺,他們那邊的忙可幫得真貴,夫人去世的時候,他們大房就派了個人過來看了一眼,喪事都是咱們幾個操持的,居然就敢將少爺家里的東西全部搬走,這也太欺負人了。”

小環(huán)也想起昨天自己受的委屈來:“就是,他們那根本不是什么要酬謝,就是搶東西?!?/p>

顧望摸了摸小環(huán)的頭,安慰他們道:“你們以為少爺是傻子嗎?有些事,大家心里清楚就行。”

他現(xiàn)在敢相信的也就小環(huán)一個人,顧七他的前身根本沒去了解過,現(xiàn)在也只打了兩天交道,有些事,還是就自己知道就好。

三人邊聊邊走,這邊顧明江卻是摸著胡子,看著三人離去的背景在沉思。

換作是以前,顧家小子可不敢跟他這樣說話,見了他都是低頭拱個手,偶爾說幾句話,也是條理不清,一副書呆子模樣,哪像今天這樣,不光思路清晰,還將他想打聽地契的話不軟不硬的給頂了回來。

“老爺,這顧家小子昏了這么久,醒來倒好像有點長進啊?!?/p>

剛才的對話,旁邊的管家是聽得清清楚楚。

顧明江冷笑:“長進?睡一覺能有什么長進,那個女人太精明,咱們沒機會下手。

現(xiàn)在他一個15歲的少年人,又沒了管束,不管是賭,還是色,都能輕易的勾了他的魂去?!?/p>

管家一聽,大以為然,這種事情他操作的不是一次兩次:“這種小事,我來安排就行,老爺?shù)戎牶孟伞!?/p>

還不知道會有人要用美人計對付他的顧望,正在看風景。

這個時代的農(nóng)村,正如他看到的那些老照片一樣,麻木,貧窮,除了幾戶地主的青磚房屋,其它的好一點的就是土坯房,差的就是蘆葦加稻草盤的茅草屋,一腳就能踹個大洞的那種。

像顧七這種有身只打了三五個補丁的衣服出門,家里還有頭牛的,已經(jīng)算是家境中等了,更多的補丁摞補丁,面黃肌瘦,兩眼無神。

“盛世!呵呵!”

要知道,這可是江南地區(qū),整個華夏經(jīng)濟最繁榮的地區(qū),顧望眼中所見的情景,也不過是沒有餓肚子而已,至于吃的什么,那就不好說了。

“這邊基本都是顧明江家的佃戶吧?”

前身對這些經(jīng)濟之道關心不多,只有個模糊的印象,顧望不得不跟顧七確認。

顧七點了點頭:“對,咱們幾家運氣好,托夫人的福,地租只要8斗,他們租大房的地,不光要交一石二斗的租子,逢年節(jié)還要給他們送禮,農(nóng)閑的時候還要給他們做幫工。日子自然趕不上咱們幾家。”

這個顧望一想就明白了,江南地區(qū)基本都是好田,地主家收一石二斗的租子很常見,他們家只收8斗,算是很厚道了。

地租其實不是重要的問題,對于江南地區(qū)的水田來說,定額一石二斗的租子是很容易完成的。

要命的是不定時不定額的額外勒索,以及災荒年份欠下的饑荒。

地主家逢年節(jié)要送禮,納妾要送禮,生子要送禮,花樣百出。

饑荒是要算利息的,一年還不完,下年繼續(xù)還。

所以在18世紀,每逢遭遇水災,旱災蝗災等荒欠年份,佃戶們聯(lián)合起來抗租抗稅的行為屢見不鮮。

這一行為的背后,無非證明,在所謂的盛世中,還有一批批活不下去的人。

但凡能有一口吃的,誰會與自己的地主扯下臉皮鬧起來。

要知道,在18世紀,即使是地主,也不愿意扯官司上身的,不是拖欠太多,根本不愿意與佃戶鬧起來,大家能過得去就行。

雙方鬧起來,無非就是矛盾太大,已經(jīng)不可調和了。

顧望一算,自家50畝水田,豈不是一年只能收到40石的谷子?

按清朝時候的算法,這也就5000斤,這怎么過的日子?

“顧七,現(xiàn)在糧價多少?在城里做工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現(xiàn)在米價都快到一兩一石了,比前些年漲了快一倍;城里做工,一個月大約一兩到一兩半銀子吧,不過工不好找,都是有一天做一天。”

顧望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才明白5000斤稻谷意味著什么。

如果按前世的比例來計算,一個人的月收入,僅僅只夠120-180斤米。

意思就是你如果每月收入兩三千,買大米就是15塊錢左右一斤。

整個清朝,隨著外來白銀的輸入,物價都是緩慢上漲的。

現(xiàn)在的大米才不到十文,再過三五十年,會漲到二十五六文。

而一個短工,每天的工資也僅為30-50文,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普通百姓會如此窮困。

每天的收入,光是吃米就勉強,那里還有余力干其它的。

而高米價,對于顧望這樣的小地主,和他家受剝削較少的佃農(nóng)是有好處的。

顧望家可以靠著每年5000斤谷子的收入,就可以將生活過去,還能養(yǎng)一個小侍女,而顧七他們也能攢下點錢,置辦耕牛牛車就是證明。

這不過是特例,普遍的是顧明江家那樣的佃戶,一年到頭,余下的糧食還不夠自己吃,需要靠野菜,米糠,紅薯來補充。

想要做件衣服,就只能從嘴巴里摳。

坐牛車顯然不是什么好的享受,一直在路上搖晃了三四個小時,太陽都快到頭頂,顧望感覺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抬頭看了看天,估計差不多十一點的時候,終于看到了紹興城的東城門。

“好家伙,清朝人也不傻啊?!?/p>

城門左右兩邊的兩條大大的廣告條幅,讓顧望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左邊的條幅上是“大成布莊”,右邊則是“天祥布號”。

兩條大條幅旁邊,則是小一號的條幅,全部是各種飯館,雜貨鋪的廣告。

“就是他娘的這腦袋后的豬尾巴太讓人惡心了。”

顧望小聲的嘀咕了一聲。

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人,每個人腦袋后的小尾巴一蕩一蕩的,看上去讓顧望難受無比。

他不是沒打過歪主意,可是一查記憶,發(fā)現(xiàn)剃個光頭居然都要到縣衙門申請,等縣官老爺確認你是禿子才可以剃,不然也是殺人抄家的罪過,這才算是死了心。

“少爺,你說什么?”

顧望只是嘴巴動了一下,小環(huán)以為他在說什么自己沒聽清,特意問了一聲。

“沒什么,咱們先去自己的店鋪?!?/p>

城門處鬧哄哄的,一堆乞丐圍在進城道路的兩邊,指望著進城的人發(fā)點善心,給他們?nèi)狱c銅錢或者吃食。

顧望不敢出這個頭,只能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們。

現(xiàn)在正是春荒時期,正是一年之中,農(nóng)民最困難的時候,他要是敢掏出銀子來往外丟,指不定這三個人都要被淹沒在人群里。

所幸的是,城門口還歪歪斜斜站著幾個兵勇,秩序倒是沒有混亂。

顧七熟門熟路的將車趕進了城,七彎八繞的往店鋪那邊而去。

“好家伙!”

顧望心目中的期望全部都落了空。

本來他以為會是一片小橋流水,煙雨人家的江南風景,落入他眼中的,卻是一片雜亂無章,垃圾滿地的景象。

“看來還是不能對18世紀的政府治理能力抱太大的期望,全世界都是一個鳥樣,至少現(xiàn)在街道上只是臟了一點,沒有污水橫流,光這一點,就已經(jīng)勝過了巴黎倫敦了。”

面對此情此景,顧望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馬車往城里走,隨著店鋪的增加,情況慢慢好了起來。

很明顯,城門那一段是無人管理,里面這些都是店鋪的門面,即使衙門不管,做生意的人也不會允許自己門口垃圾遍地,僅此一點,咱們民族骨子里面的東西,就比那些白皮高貴了一止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