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fēng)高之夜。
一名少年提著一盞幽白的紙燈籠,穿梭在黑幕下的小樹林。
他沾滿風(fēng)塵的書生衣寬寬松松,背著比身軀寬大一倍的竹簍,更顯得人單薄纖細(xì)。倏地一陣狂風(fēng)刮來,吹得林間嗚咽作響,猙獰的樹枝張開粗黑的手,好似一群惡鬼欲將少年拖下地獄。
少年不禁打了個哆嗦,腳步愈發(fā)快了些,哼著民間小曲壯膽。
“唱唱山歌散散心,唱唱山歌散散心,你當(dāng)我是快活人?吃了上頓沒下頓,黃連樹下來操琴,吃魚要吃大魚鱗?!?/p>
小曲反復(fù)唱了數(shù)十遍,嗓子都喊啞了,愣是沒走出這黑樹林,莫非今晚得在此過夜?他累得蹲下身靠在樹邊上,剛想取出竹簍里的干糧,眼角無意瞥見灌叢里的幾點綠光。這是螢火蟲的光,還是野狼的眼睛?可綠光浮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是野狼的可能性更大些。
少年忽然想起爹曾說過,狼是欺軟怕硬的家伙,萬一遇上了千萬不能跑,越怕它越會招惹你。他便揮動著紙燈直直起身,氣勢洶洶的唱道:“吃了上頓沒下頓,黃連樹下來操琴,吃魚要吃大魚鱗?!?/p>
野狼聽這歌聲能感到他并無畏懼,再加上天生怕火都不敢接近,仍潛伏在灌木叢里等待捕食的時機。
少年想著逃也不是,趕走也沒轍,這可如何是好。
正在思忖之間,他的手掌猝然發(fā)燙,低頭見紙燈的油紙被火焰點燃,燃燒出一大塊焦黑的黑洞。而火焰還在往上吞噬,要將整個紙燈燃燒成灰燼。
他趕緊用手撲滅火焰,扯起嗓子唱著歌謠,仍要在氣勢上鎮(zhèn)住野狼。可野狼還在歌聲里感知到他不慎透露的畏懼,灌木叢里的綠光開始躁動起來。
“誰啊,大半夜在林子里唱歌,還唱得那么難聽?!?/p>
一聲不耐的叫喚打斷少年跑調(diào)的歌聲,躁動的綠光猝然平靜了下來。
沙沙沙,是滿地枯葉被踐踏之聲,伴隨著清脆的搖鈴聲。
十幾道身影從黑色氤氳走了出來,啊不對,是一個個跳著出來的。
唯獨走在最前邊的一人,是以正常人的姿勢走來的,不過步履極為散漫隨意。
紙燈躍動的微弱火焰,勉勉強強照清這人的模樣。
他一身飄逸的靛青道袍,每踏一步衣袖生風(fēng),左手搖著一個古樸的銅鈴,腰際掛著一枚脆綠的玉佩。削長的面旁在幽幽光下,隱隱可見俊秀之姿。
而他背后跳動的十幾個人,全身被黑色的麻布死死裹起,在搖鈴?fù)O聯(lián)u動后,突地安靜的停下腳步。
道長漫不經(jīng)心的喝道:“魑魅魍魎,見本道還不速速退散?!?/p>
灌木叢的綠光飄動幾下,閃動一下不見蹤影,只剩下道長與少年大眼對小眼的互瞪。
道長掏著耳朵道:“剛剛的曲子是你唱的?”
少年點點頭:“謝謝道長搭救?!?/p>
“大半夜唱跟鬼哭狼嚎似的,聽得耳朵都疼了。本道可從未有心救你,實在心存感恩的話,不如來些實際點的?!?/p>
說罷,道長用拇指摩擦下食指和中指,暗示的意思少年看不明白。
見少年一臉茫然,道長不耐的解釋道:“錢啊,有沒有?”
“沒有,一路上盤纏快用完了?!?/p>
“那總還有點吧?!?/p>
“這是我僅存的一點的,給你的話我得乞討回去了?!?/p>
“窮光蛋……”
道長嫌惡的緊蹙眉頭,搖著搖鈴舉步離開,后面的麻布人也跟隨跳動。
少年連忙喊住他:“道長,離開這樹林的路怎么走???”
道長頭也不回的指了指身后:“往那個方向走半個時辰就到了?!?/p>
“那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道長想了想:“算有吧,蘭若寺,你敢?。俊?/p>
“如果是寺廟清靜之地,自然是敢的?!?/p>
道長終于停下腳步,回頭道:“確實是清靜之地,里頭一個活人都沒有,你真的敢?。俊?/p>
“一個人都沒有,應(yīng)該是安全的,當(dāng)然敢。”
道長摸著下巴打量他,問道:“你家鄉(xiāng)在哪?家里可有親人?”
少年被這番盤問,起初還有些謹(jǐn)慎,可想一想他是道士,還救過自己一命,照理不是壞人,便如實回答:“我家住陵州的孺陽縣,家里父母健在,兩個姐姐已嫁人,哥哥做些小生意養(yǎng)家糊口?!?/p>
道長低語道:“孺陽離這里只有半個時辰的行程,做生意的話那就有些銀兩咯。好,這筆生意我做了?!?/p>
少年一臉莫名道:“道長,你這是何意?”
道長笑瞇瞇的指著那些麻布人:“這幾位是我的顧客,我是送他們回家的,你馬上也會成我的顧客,看你面善給你打個折好了?!?/p>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盤,修長的手指一顆顆挑動鐵珠:“算你九折九好了,一共二十五兩七文,你哥哥付得起錢吧?”
少年從孺陽走來這足足用了數(shù)個月,而這道士居然說只有半個時辰的路,而且滿嘴的語無倫次,難道這家伙腦子有問題?
少年無奈的轉(zhuǎn)身離開,嘴里嘀咕道:“居然遇上瘋子了……”
“小兄弟,你說什么?”
道長的俊臉猝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把少年唬了一跳。
“沒……沒什么……”
道長看似和善的拍拍他的肩,笑嘻嘻道:“別緊張啊,我來是提醒你一句的?!?/p>
少年肩頭被拍得微疼,故作沉穩(wěn)的問:“道長有話請講。”
“住進(jìn)蘭若寺后,記得把門窗關(guān)好,哈哈哈……”
道長飄逸的甩袖離開,大風(fēng)將他的笑聲拉得極長,在林間飄蕩了良久。
少年看著道長的身影消失后,無奈的聳聳肩,心道以后不要再遇上這種人。
他按道長所指的方向真的找到一棟寺廟,只是這寺廟陳舊不堪,看似有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無人居住了。
門口牌匾一邊傾斜著,可能風(fēng)一吹就倒下了。門邊兩個爬滿草藤的石虎,在凄厲的黑夜中顯得十分猙獰。
少年敲了會大門,發(fā)現(xiàn)真沒人開門,而且大門的鎖也是開著的。
他推開門喚了聲也沒人應(yīng)他,便放心的踏進(jìn)了寺廟。
寺廟內(nèi)的另一端,一株孤零零的槐樹之上,斜躺著一個衣著幽白的頎長男子。月光被槐樹的樹縫攪碎,潑灑在他輕如薄云的身影,可面容仍像隱在一抹黑煙中,令人瞧不分明,只能依稀看清削長完美的側(cè)臉。
一片飄下的槐樹葉落進(jìn)手心,他握緊手掌然后輕輕攤開,那片葉子被捏碎后仿佛化成幾片,悠悠的飄落而下,無聲無息的縈繞在少年周身,然后他手撐著下頜慵懶的一笑。
“又來個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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